雁门关的风,依旧带着塞外独有的粗犷与苍凉。
呼啸着掠过陡峭的崖壁,卷起漫天尘沙。
也卷动着悬崖之上,那面曾象征着大宋荣辱、如今却沾满英雄血泪的旗帜。
萧峰!
这位曾经的丐帮帮主、南院大王。
如今更像一尊矗立在天地间的悲怆石像。
他魁梧的身躯挺得笔首,玄色的契丹武士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刚毅的面容上刻满了无法言说的沉重与决绝。
那双曾令江湖宵小闻风丧胆、也曾饱含深情凝视过阿朱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
他成功了!
他以自己的生命为祭品,强行按下了宋辽两国即将倾轧的战争巨轮。
耶律洪基的誓言,三军将士的欢呼声犹在风中回荡。
代价,却是他的性命!
“姐夫——!”
一声凄厉到撕裂心肺的呼喊,如同濒死孤雁的哀鸣,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阿紫像一道失控的紫色闪电,不顾一切地扑向悬崖边。
她的世界,在萧峰将断箭刺入自己心口的那一刻,轰然崩塌。
什么辽国公主?
什么荣华富贵?
什么星宿派的邪功毒计?
此刻都化作了虚无。
阿紫的眼里,只剩下那个缓缓倒下的身影。
那是她扭曲生命中唯一的光
是她不顾一切、用尽所有恶毒与痴缠也要抓住的存在。
是她永远无法企及、却又刻骨铭心爱着的姐夫。
她扑到萧峰身边,颤抖的手拼命去捂那汩汩涌出鲜血的伤口。
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液体瞬间染红了她的双手,染透了她紫色的衣衫。
“姐夫!你不能死!你答应过姐姐要照顾我的!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阿紫哭喊着,声音破碎不成调。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她苍白绝望的脸庞。
她恨宋人的逼迫,恨辽人的无情,更恨这命运为何如此残忍,让她刚刚触碰到一丝温暖,便要彻底夺走!
萧峰的目光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碎。
有解脱,有歉意。
或许还有一丝对这个偏执妹妹最后的怜悯。
但他终究没有力气再说一个字。
沉重的身躯向后倾倒,如同陨落的星辰。
“姐夫!”
阿紫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叫。
她没有丝毫犹豫,带着萧峰纵身一跃,决绝地扑向深渊。
风声在耳边凄厉地呼啸。
失重的眩晕感包裹着她,但她的眼中只有急速下坠的萧峰。
她拼命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衣角,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不能同生,但求同死!阿朱可以做的,阿紫也可以!
崖壁在眼前飞速上升,模糊成一片灰褐色的光影。
坠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死亡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阿紫那被剧痛和绝望烧灼的脑海里。
“姐夫是盖世英雄,他要体面地去见姐姐…他的尸身不能…不能…”
她突然闪过一个极其清晰、甚至带着一丝虔诚的念头。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恐惧。
在距离地面不足十丈的刹那。
阿紫用尽毕生功力,猛地扭转身躯,爆发出超越极限的速度。
她将自己垫在了萧峰的身下!
仰面朝天,看着上方姐夫模糊而熟悉的脸庞轮廓,嘴角竟扯出一抹奇异的、满足的微笑。
“姐姐…我和姐夫来见你了…”
“轰!!!”
一声沉闷到令人牙酸的巨响在山谷中炸开,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腐朽的枯木上。
阿紫那纤细的身躯,如同一个盛满鲜血的脆弱琉璃瓶,在接触坚硬岩石的瞬间,彻底爆裂开来。
骨骼寸断,筋脉尽碎,五脏六腑在巨大的冲击力下化为齑粉。
鲜血如同最凄艳的烟花,在冰冷的岩石上猛然绽放,溅射出数丈之远。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痛呼,生命的气息便如同被掐灭的烛火,瞬间消散。
那张曾经娇艳、也曾刻薄、此刻却凝固着诡异满足笑容的脸庞,在血污中迅速失去了所有颜色。
被阿紫以血肉之躯垫住的萧峰。
巨大的冲击力虽然被阿紫的身体缓冲了大半,但余威依旧恐怖。
他魁梧的身躯重重砸在阿紫破碎的残骸和粘稠的血泊之中,发出一声闷响。
全身的骨头也传来密集的碎裂声,多处关节扭曲变形。
剧烈的震荡让他己然停止的心脏似乎都猛地抽搐了一下。
然而,奇迹出现了。
萧峰的胸腔、腹腔,那些维系着最后一丝“完整”可能的内脏。
在阿紫用生命构筑的最后一道屏障下,竟未被彻底震毁。
只是那刺穿心脏的断箭,更深地嵌入,断绝了所有生机。
萧峰浑身浴血。
那玄色的衣袍被阿紫和自己温热的血液彻底浸透。
变得沉重而粘腻,如同一件猩红的死亡寿衣,将他紧紧包裹。
他的脸,沾满了阿紫的血肉碎末,紧闭的双眼,再也映不出这世间的任何光景。
阿紫那破碎的身体,与他紧紧贴在一起,仿佛一场残酷而绝望的拥抱。
这死亡的气息,对于饥饿的野兽而言,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很快,幽暗的树林边缘,亮起了一对对闪烁着贪婪绿光的眼睛。
低沉的、带着试探性的呜咽声响起。
几头瘦骨嶙峋,但獠牙森然的野狼,循着气味,小心翼翼地靠近了这处人间地狱。
它们先是警惕地围着两具几乎叠在一起的“尸体”打转,鼻翼翕动,贪婪地嗅吸着空气中甜腥的死亡味道。
终于,一头胆子最大的头狼,再也按捺不住腹中的饥饿,低吼一声,扑向了阿紫那己经不形的残骸。
锋利的牙齿轻易地撕扯下尚带着温度的皮肉,贪婪地咀嚼吞咽。
其他野狼见状,也一拥而上,争抢着这从天而降的血肉盛宴。
寂静的山谷,顿时被野兽撕咬骨肉、咀嚼吞咽的恐怖声响所充斥,令人毛骨悚然。
狼群疯狂地啃食着阿紫的残躯,血肉横飞。
很快,地面上留下一摊狼藉的碎骨和染血的破布。
意犹未尽的饿狼们,带着满嘴的血污,将闪烁着凶光的绿眸,转向了旁边的萧峰。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那是濒死神经的残余抽搐。
然而,在狼的眼中,那便是尚未死透的猎物气息。
几头野狼发出低沉的咆哮。
它们试探性地靠近。
獠牙对准了萧峰的脖颈和手臂。
就在那沾满血肉的狼牙即将触碰到萧峰咽喉的刹那——
“阿弥陀佛!”
一声低沉平和的佛号,如同暮鼓晨钟,骤然在山谷中响起。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野狼的呜咽和咀嚼声。
狼群动作骤停!
一道灰影,如同凭空出现,又似从山壁的阴影中流淌而出,无声无息地落在了狼群与萧峰之间。
来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僧袍。
他身形枯瘦,面容苍老,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深邃。
此人正是那少林寺中深藏不露的扫地僧。
他浑浊的眼眸,此刻却亮得惊人,悲悯地扫过惨不忍睹的残骸。
最终落在了浑身浴血、生机断绝的萧峰身上。
那目光中,有看透世情的沧桑,有对生命消逝的哀伤,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