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港城赤柱最高安保级别的监狱里，日子过得像一滴被无限拉长的、凝固的水珠，缓慢、压抑，没有任何波澜。周默，这个曾经自诩为能用代码操控世界的“天才”，如今却被囚禁在一间不足八平米的、冰冷的水泥方格子里。这里没有高速运转的服务器，没有闪烁着复杂数据的屏幕，只有一扇小小的、装着粗重铁栅栏的高窗，能让他看到一小块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永恒不变的灰色天空。
自从被捕，并且，在那场毁灭性的网络对决中，被虞晚舟，以一种，他最引以为傲，也最，无法接受的方式，给，彻底地，击败之后，周默，就陷入了一种，长久的、彻底的沉默。
他，不像他哥哥周临川那样，歇斯底里地，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卸给别人。
他，也不像沈知夏那样，因为，无法承受，现实的崩塌，而，彻底地，疯癫。
他，只是，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将自己，彻底地，封闭了起来。
他，拒绝了，所有，由周家，为他，重金聘请的、顶级的律师团队。
他，也放弃了，所有，可以，为自己，进行辩护的权利。
在，那场，轰动了，整个港城的、世纪的审判中，他，从头到尾，都只，说了一句话。
“……我，认罪。”
他，将，所有，的罪行，都，毫无保留地，揽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他，甚至，还主动，将一些，本该，由他哥哥周临川，来承担的、更严重的罪责，都，一并地，扛了下来。
他，用这种，近乎，自我毁灭的、大包大揽的方式，似乎，是想，为他那，早己，支离破碎的家族，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徒劳的“守护”。
也似乎，是想，为他自己，那，早己，被，扭曲和背叛的灵魂，进行，一场，最彻底的、也是最，惨烈的、自我放逐式的“赎罪”。
最终，他，因为，洗钱罪，非法侵入计算机信息系统罪，等多项，严重的罪名，数罪并罚，被，判处了，长达，二十五年的、有期徒刑。
一个，曾经，拥有着，最顶级的、天才的大脑的、本该，在，另一个，光明的世界里，创造出，无限可能的、年轻的生命。
就此，彻底地，陨落在了，这，冰冷的、充满了，铁锈味的、不见天日的、高墙之内。
……
虞晚舟，是在，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清冷的午后，收到了，那封，来自，周默的、迟来的“忏悔信”的。
彼时，她，早己，结束了，在大屿山，那，长达数月的、自我修行的生活。
她，没有，像，任何人，所预想的那样，重返，那个，充满了，名利和纷争的、中环的“战场”。
她，只是，在，港城一个，极其，普通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息的、老旧的社区里，租下了一间，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铺面。
然后，开了一家，同样是，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甚至，连，一块，正式的招牌，都，没有的、免费的、“社区法律援助中心”。
她，每天，的工作，就是，为，那些，生活在，这个城市，最底层的、同样是，毫不起眼的、普通的市民们，提供，各种各样，免费的、法律的咨询和帮助。
比如，帮，楼下那个，被，无良的包工头，拖欠了，大半年工资的、装修的工人，写一封，措辞严谨的、追讨薪资的律师函。
比如，帮，隔壁那对，因为，孩子的抚养权问题，而，闹得，不可开交的、年轻的、离异的夫妻，进行，最专业的、也最，人性化的、免费的调解。
比如，帮，那个，因为，不懂，复杂的、保险的合同条款，而，被，保险公司，无情拒赔的、孤苦伶仃的、癌症晚期的老人，去，进行，最艰难的、也是最，坚韧的、法律的诉讼。
她，不再，追求，那些，动辄，数以亿计的、充满了，商业和资本气息的“大案要案”。
她，将自己，那，顶级的、专业的、法律的智慧，都，投入到了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充满了，柴米油盐的、琐碎的“小事”之中。
她，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需要，被所有人，所仰望的“女王”。
她，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沉入到，最底层的、充满了，烟火气息的人间，去，用自己，那，沾满了灰尘的、温暖的手，去，为那些，同样，生活在，灰尘里的、普通的、弱小的灵魂，提供，最真实的、也是最，坚实的、法律的庇护的、“守护者”。
她，终于，找到了，那条，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可以，让她，在，看透了，这个世界，所有的黑暗之后，却依旧，能，感受到，内心的、平静和力量的、全新的、人生的道路。
而那封，来自，周默的信，就是，由，那个，她，一手，扶持起来的、那个，同样，选择了，投身于，公益法律事业的、那个，充满了，理想主义的、干净的女孩，亲自，送到她的、手中的。
“……这是，周默，在，正式，入狱服刑前，托我，一定要，转交给你的。”
女孩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难以言状的情绪。
“他说，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请求你的原谅。”
“他，只是希望，你能，看一看。”
虞晚舟，接过了那个，普通的、牛皮纸的信封。
信封上，没有，任何的署名。
只有，三个，用，黑色的水笔，写得，极其，工整，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小小的、收信人的名字。
——“虞老师”。
看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称呼。
虞晚舟的内心，像，一潭，早己，波澜不惊的古井，被，一颗，来自，遥远的、充满了，复杂的、沉重记忆的石子，给，轻轻地，投了进去。
荡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却又，久久，无法平息的涟漪。
她，犹豫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打开这封，来自“魔鬼”的、迟来的信。
她，更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去，面对那段，早己，被她，刻意，埋葬在了，记忆最深处的、那段，充满了，善意与背叛的、荒谬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最终，她，还是，缓缓地，撕开了，那个信封。
信纸，是，监狱里，最普通的那种，粗糙的、发黄的、印着，统一的、红色的横格的稿纸。
信的内容，很长。
是用，一种，极其，工整的、几乎，是一笔一划的、小学生的、幼稚的笔迹，写成的。
仿佛，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天才”，是想，用这种，最笨拙，也最，虔诚的方式，来，为他，那，早己，肮脏不堪的灵魂，进行，最后的、也是最，徒劳的“净化”。
信的开头，是这样的。
【……尊敬的，虞老师：】
【请，允许我，在，我这，早己，不配，再，称呼您为“恩人”的、肮脏的、罪恶的人生的、最后的时刻，再，这样，称呼您，一次。】
【因为，在我的心里，您，永远，都是，那个，在我，最黑暗，最绝望，也最，看不到任何希望的、那段，孤独的、少年-的岁月里，唯一一个，曾，给予过我，光和热的、真正的，老师。】
【我，知道，现在，我，再说什么，都，己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对您，所犯下的罪，是，任何，语言，都，无法，去，形容和忏-悔的。】
【我，甚至，都不敢，去，奢求，您的原谅。】
【我，只是，想，在，我，这，即将，彻底，烂死在，这，冰冷的、充满了铁锈味的、黑暗的泥潭里的、最后的时刻，将，我，这个，卑微的、可怜的、扭曲的灵魂，彻底地，剖开来，让您，看一看，它，最真实的、也最，丑陋的，样子。】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心里，那，早己，将我，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巨大的、无边无际的愧疚感，得到，一丝丝，哪怕是，最微弱的、虚假的，解脱。】
……
在，接下来的、那，长长的、数千字的篇幅里。
周默，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自我解剖的方式，将他，那，充满了，自卑、偏执、和，扭曲的欲望的、短暂的、可悲的一生，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虞晚舟的面前。
他，叙述了，自己，那，充满了，贫穷和苦难的、孤独的、童年。
他，叙述了，自己，是如何，在，他哥哥周临川那，耀眼的、如同，太阳般的光环之下，像一个，卑微的、见不得光的、充满了，嫉妒和怨恨的、阴暗的、影子一样，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叙述了，自己，是如何，在，收到了，虞晚舟那，来自，陌生世界的、第一笔，充满了，温暖和善意的“资助”时，那种，混合了，巨大的感激，和，更，巨大的、被“施舍”的、屈辱感的、复杂的、扭曲的心情。
他，甚至，还，叙述了，自己，是如何，在，得知，这位，匿名的“恩人”，竟然，就是，他哥哥，那个，他，最嫉妒的、也最，完美的“未婚妻”时，那种，如同，被，整个命运，所，无情地，嘲弄和玩弄般的、巨大的、毁灭性的、崩溃。
他，将，他，所有的，恶，都，归结于，他，那，无法，被，摆脱的“原生之罪”。
也，将，他，所有的，罪，都，归结于，这个，充满了，阶级固化和不公的、畸形的、病态的社会。
他，在，为自己，辩解。
也，在，为自己，开脱。
他，首到，他人生的、最后的时刻，也依旧，是一个，充满了，精致的、利己主义的、懦弱的、可怜的，懦夫。
然而，在信的，最后。
他的笔锋，却，突然，一转。
写下了，一段，让虞晚舟，无论如何，也，意想不到的、最后的“遗言”。
【……但是，虞老师。】
【我，想，告诉您。】
【在我，这，短暂的、失败的、充满了，肮脏和不堪的、可悲的一生之中，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个，瞬间。】
【一个，真正，让我，感受到了，什么是，‘光’，和，什么是，‘希望’的、瞬间。】
【那就是，当年，我，在，基金会的网站上，第一次，看到，您，那张，没有署名的、穿着，黑色的律师袍，站在，法庭之上，意气风发，侃侃而谈的、侧脸的、照片的，那一刻。】
【在那一刻，我，真的，相信了。】
【我，真的，以为，只要，我，能，像您一样，努力，优秀，和，无所畏惧。】
【我就，真的，可以，摆脱，我，身上，那些，所有，的枷锁和黑暗。】
【我就，真的，可以，成为一个，像您一样，可以，用，自己，手中的‘剑’，来，为这个，不公的世界，劈开，一道，光明的、希望的口子的、真正的，英雄。】
【只可惜……】
【我，最终，还是，辜负了，您的那束‘光’。】
【也，亲手，将自己，变成了，我，曾经，最鄙夷，也最，痛恨的、那种，黑暗的、本身。】
【如果有，来生。】
【我，真的，希望。】
【我，可以，出生在，一个，更，公平，也更，干净的世界。】
【然后，以一个，真正的、干净的、学生的身份，站-在，您的面前。】
【亲口，对您，说一声——】
【——‘老师，谢谢您。’】
【……您，永远的、罪人学生，周默，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