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明珠厅”那场九死一生的窃听中逃离后,虞晚舟有好几天都处于一种高度戒备的、应激状态。周临川那双近在咫尺的皮鞋,沈知夏那甜得发腻的声音,以及“周默才是幕后黑手”这个惊人的发现,像无数块锋利的玻璃碎片,反复在她脑海里盘旋、切割,让她夜不能寐。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沉溺于恐惧和震惊的时间。
猎人己经暴露了他的软肋和行踪,现在,是她这个“猎物”,该布下陷阱的时候了。
她需要更多的证据。更具体的、能够形成完整证据链的、足以将周家所有人一网打尽的铁证。而这些证据,不可能再靠一次次的侥幸窃听来获得。她必须主动出击,将她的“耳朵”,安装到敌人的心脏地带。
这个心脏地带,就是周默下榻的、那间固若金汤的总统套房。
然而,总统套房楼层的安保,是整个酒店最严密的。除了固定的客房服务人员,任何临时的清洁工,都几乎不可能获得进入的机会。虞晚舟连续几天,都在想方设法地接近那个楼层,但每一次,都被守在电梯口的保镖,用冰冷的眼神和无情的盘问给挡了回来。
她意识到,强行突破,绝无可能。她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不引人怀疑的“身份”,作为进入禁地的通行证。
机会,再一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降临了。
这天,酒店工程部的维修通知,张贴在了后勤区的公告栏上:【因中央空调系统进行年度检修及管道清洁,未来一周,将对各楼层的通风管道进行分段作业。请各部门员工予以配合。】
虞晚舟看着那张薄薄的通知单,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中央空调的通风管道!
那就像这座巨大宫殿的、遍布全身的毛细血管。它连接着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包括那间被严密保护的总统套房。如果能通过通风管道……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虞晚舟的脑海里迅速成型。
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些负责空调检修的、穿着灰色工装的维修师傅。她注意到,他们每天都会推着一辆装满了各种工具和管道配件的工程车,在酒店的各个楼层穿梭。他们的工作,又脏又累,很少有人会去关注他们。这,就是最好的掩护。
她需要一套工装,一辆工程车,以及一个能让她混入维修团队的、完美无缺的借口。
接下来的几天,虞晚舟利用午休和下班后的时间,像一个幽灵一样,游荡在酒店庞大的、迷宫般的后勤区域。她将从维修团队那里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和自己对酒店建筑结构的分析结合起来,在脑中绘制出了一幅完整的通风管道系统图。
同时,她也盯上了一个维修团队里的“薄弱环节”。
那是一个年纪很轻、看起来有些木讷的学徒工,叫阿强。虞晚舟观察到,他每天下班后,都会去后巷那个指定的吸烟区抽烟,而且总是一个人,看起来没什么朋友。更重要的是,他有轻微的哮喘,在粉尘环境下工作时,会习惯性地戴上专业的防尘口罩。
这天傍晚,当阿强又一个人在后巷吞云吐雾时,虞晚舟走了过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包皱巴巴的、在深水埗买的廉价香烟,递了一根过去。
阿强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这个总是低着头、看起来很怕事的清洁工阿姨,他有点印象。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烟。
“……谢谢。”他用不甚流利的普通话说。
虞晚舟只是对他笑了笑,那是一种属于底层人民之间的、无需言语的、质朴的示好。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虞晚舟每天都会“偶遇”阿强,给他递上一根烟,偶尔用蹩脚的粤语,和他聊上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比如“今天天气好热”,或者“你们做维修的是不是很辛苦”。
渐渐地,阿强对这个沉默的“林阿翠”,放下了戒心。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同样在底层挣扎的、有些孤独的同乡,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己。
终于,在摸清了维修团队的工作排班,以及总统套房所在区域的管道清洁计划后,虞晚舟知道,时机到了。
这天,她在递给阿强的香烟里,悄悄地混入了一点东西。
那是一种从一个曾在药厂工作的“狱友”那里学来的、由几种常见的、无害的植物粉末混合而成的粉剂。它本身无毒无味,但对于有哮喘病史的人来说,却是一种强力的、会诱发急性呼吸道过敏反应的刺激物。
阿强毫无防备地抽了那根烟。
不到十分钟,他的脸就涨得通红,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阿强!你怎么了?”同队的老师傅发现了他不对劲。
“我……我……喘……喘不上气……”阿强捂着自己的胸口,额头上渗出了大颗的冷汗。
“快!快送他去医务室!肯定是老毛病又犯了!”
维修团队顿时乱成了一团。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虞晚舟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们那间从不上锁的、堆满了杂物的工具间。
她迅速地脱下自己那身蓝色的清洁工制服,换上了她早就盯上的、挂在墙角的一套备用维修工装。那套工装,正好是阿强的尺码。然后,她戴上了专业的防尘口罩和安全帽,帽檐被她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最后,她从自己的储物柜里,取出了一个伪装成测电笔的、极小的微型窃听器。这个窃听器,是她在狱中,用攒下的钱,通过一个即将出狱的、有电子方面特长的“学生”,从深水埗的特殊渠道,辗转弄到手的。它的电池续航能力极长,并且能通过特定的加密信号,将音频实时传输到她那台经过改造的二手电脑上。
她推着一辆装满了各种工具的工程车,低着头,学着那些老师傅的样子,略微有些蹒跚地,走出了工具间。
没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在那个被送去急救的、可怜的学徒工身上。
她畅通无阻地,走进了员工电梯,按下了通往顶层的按钮。
当她推着工程车,走出电梯,再次踏上总统套房那条安静得可怕的走廊时,守在门口的保镖,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他看到了她身上那套灰色的工装,看到了她推着的工程车,看到了她脸上那副专业的防尘口罩。他没有理由怀疑。
“进去吧。”他挥了挥手,甚至没有多问一句话。
虞晚舟的心,在狂跳。但她的脚步,却稳得像在自家后院散步。
她推着车,走进了那间曾经让她九死一生的、奢华的总统套房。
这一次,周默在里面。
他正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戴着耳机,似乎在参加一个远程的视频会议。他的眉头紧锁,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完全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维修工服的“幽灵”,己经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他的领地。
虞晚舟没有去看他。她只是按照维修工的正常流程,打开了客厅天花板上一个通风口的格栅。
然后,她爬上了工程车上自带的折叠梯。
她的身体,大半都隐藏在了天花板的阴影里。她一手拿着清洁刷,装模作样地在管道内壁上刷着,发出沙沙的声响,以掩盖自己真正的目的。
而她的另一只手,则像一条灵巧的蛇,将那个小小的、黑色的“耳朵”,沿着管道的内壁,一点一点地,朝着书房的方向,推送过去。
她的大脑里,清晰地浮现着她早己烂熟于心的管道图。她知道,在距离书房正上方三米远的一个管道拐角处,有一个最完美的、不会被任何气流影响、又能将声音清晰地传导过来的安装点。
这是一个极其考验心理素质和动手能力的过程。
她的每一次动作,都必须精准而轻微。不能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不能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她能听到,书房里,周默那模糊不清的、夹杂着大量专业术语的英语对话声。
她能感觉到,自己因为紧张而不断渗出的、顺着脸颊滑落的汗水,滴在了防尘口罩那冰凉的内壁上。
终于,她的指尖,触碰到了那个预想中的拐角。
她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将那个带着微弱磁性的窃听器,牢牢地吸附在了管道的金属内壁上。
然后,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大功告成。
她从梯子上爬下来,将通风口的格栅恢复原状,甚至还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掉了自己在天花板上可能留下的、任何一丝手印。
她推着那辆工程车,低着头,沉默地,走出了总统套房。
自始至终,书房里的周默,都对这个发生在他头顶上方的、惊心动魄的“手术”,一无所知。
当虞晚舟重新回到后勤区那间混乱的工具间,换回自己那身卑微的清洁工制服时,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样。
但她的内心,却被一种巨大的、近乎残酷的兴奋感,所填满。
她成功了。
她成功地,将自己的一只“耳朵”,安装到了敌人的大脑中枢。
从现在开始,周默的每一次密谋,每一次通话,每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都将通过那个小小的、隐藏在通风管道里的窃听器,源源不断地,传输到她那间位于深水埗劏房里的、小小的指挥中心。
这张她亲手布下的、复仇的天罗地网,终于,完成了最关键的一环。
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像一个最有耐心的蜘蛛,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们,在网中,发出他们最后的、绝望的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