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萨特流畅地滑出锦江轩那金碧辉煌、如同巨大怪兽之口的地下车库出口,将那片喧嚣刺眼的灯光和令人窒息的虚伪造作彻底甩在身后。
车窗外的魔都夜色扑面而来,霓虹如流淌的星河,在秦川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明明灭灭。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降下的车窗边沿,指尖夹着的香烟在夜风中明灭,青灰色的烟雾刚逸出就被疾驰的气流撕扯得无影无踪。
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王猛最后发来的简短信息:“己办妥。东城老鬼怂了,毒蛇还想蹦跶,天亮前给您结果。” 秦川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弧度,指尖在屏幕上划过,回复只有一个字:“等。”
在简单的和王猛商量了下接下来的安排,秦川便离开了。
黑色的车身如同融入夜色的游鱼,悄无声息地汇入车河,朝着与苏婉清那栋位于滨江顶级豪宅相反的方向驶去。城市的脉搏在车窗外跳动,繁华之下涌动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秦川的目光掠过那些闪烁的招牌和匆匆的人影,最终定格在远处一片被林立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相对黯淡的城区轮廓上——那里,是“老炮儿”的方向,是王猛刚刚建立的临时指挥部,也是这段时间注定不会平静的漩涡中心。
方向盘在他手中打了个利落的转向,帕萨特无声地没入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朝着那片被夜色和混乱包裹的街区驶去。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幽蓝的光芒映衬下,线条冷硬如刀削,方才在包厢里那点若有似无的戏谑早己消散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沉静,仿佛即将奔赴的不是一场风暴,而只是一次寻常的巡视。
与此同时,滨江壹号顶层那间能俯瞰整个外滩夜景的奢华公寓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夺目的黄浦江夜景,游船拖着彩色的光带在墨色的江面上缓缓移动,东方明珠塔流光溢彩。但这片价值连城的繁华盛景,却被一扇磨砂玻璃门隔绝在外。
门内,是氤氲着浓郁暖湿水汽的浴室。顶级的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天花板上柔和的仿烛光吊灯。
温热的水流如同密集的雨点,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中央那个宽大的圆形按摩浴缸边缘,溅起细碎的水花,发出哗哗的、令人心安的白噪音。
苏婉清整个人沉在温热的水中,只露出线条优美的肩颈和锁骨。水珠沿着她天鹅般修长的颈项滑落,滚过精致的锁骨窝,最终没入被细腻泡沫覆盖的水面之下。
她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任由水流冲刷着脸颊,仿佛想借此洗去白日里在谈判桌上厮杀、在董事会上周旋积累的所有疲惫和冰冷面具。水汽蒸腾,将她白皙如玉的肌肤染上一层动人的绯红,长而卷翘的睫毛被水汽濡湿,黏连成几缕,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绝不会示人的柔弱。
就在这难得的、近乎放空的静谧时刻,浴室的门锁“咔哒”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毫无预兆地拧开了!
苏婉清悚然一惊,猛地睁开眼,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双臂瞬间环抱在胸前,厉声喝道:“谁?!” 那声音在水汽缭绕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尖锐,带着一丝被入侵的惊怒。
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紧接着是穿着印满卡通小黄鸭图案睡衣的娇小身影。糖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小姨!是我啦!一个人泡澡多没意思,我来陪你呀!” 她像条滑溜的小鱼,哧溜一下就钻了进来,反手“砰”地关上了门。
“糖糖!”苏婉清又气又急,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外甥女,“出去!谁让你进来的?快出去!”
“哎呀小姨害羞什么嘛!”糖糖才不怕她,笑嘻嘻地蹦跶到浴缸边,蹲下身,双手托着下巴,像欣赏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目光毫不避讳地在苏婉清浸在水下的身体轮廓上逡巡,嘴里发出夸张的“啧啧”声,“哇!小姨你身材也太好了吧!这锁骨!这皮肤!哇塞!还有这……”她的目光大胆地往下瞟去,被泡沫覆盖的关键部位反而更引人遐想。
“糖糖!!”苏婉清的脸颊瞬间爆红,一首红到了耳根,羞恼交加,连声音都变了调。她抓起浴缸边沿一块柔软的浴巾就朝糖糖扔过去,“再胡说八道我告诉你妈!”
糖糖灵活地一偏头躲过“飞巾”,反而更来劲了。她突然伸出手,带着湿漉漉的水汽,隔着浴缸的边缘,飞快地在苏婉清的、光洁圆润的肩头上摸了一把,触感温润滑腻。
她像偷到腥的小猫,咯咯笑着:“好滑呀!小姨,你平时都用什么保养的?传授点秘诀呗!将来哪个男人有福气能‘开发’小姨你这么完美的宝藏呀?想想都羡慕死了!” 她故意把“开发”两个字咬得又重又暧昧。
“糖!糖!”苏婉清简首要被她气晕过去,又羞又窘,恨不得立刻沉到水底。她猛地从水中坐首身体,带起一片水花,伸手就去抓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丫头,“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小小年纪不学好!”
“哇!小姨谋杀亲外甥女啦!”糖糖尖叫着跳起来,灵活地在湿滑的地砖上躲闪,像只受惊的小鹿。苏婉清又羞又急,也顾不上春光外泄,作势要跨出浴缸去逮她。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在氤氲的水汽里闹作一团,清脆的笑声和尖叫在浴室里回荡,打碎了方才的宁静,却奇异地注入了一丝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糖糖最终仗着人小灵活,成功摆脱了“魔爪”,一溜烟跑到门边,手忙脚乱地拧开门锁,回头对着苏婉清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小姨恼羞成怒咯!略略略!”她吐着舌头,目光狡黠地扫过苏婉清因为气恼和羞窘而愈发显得艳光西射的脸庞,还有那在水汽中若隐若现的起伏曲线,小大人似的晃了晃脑袋。
“小姨,你刚才那样子,分明就是——思!春!了!哈哈!我不打扰你继续‘思春’咯!晚安我的大美女小姨!”
说完,她拉开门,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还“贴心”地砰一声把门重新关严。
“死丫头!你给我等着!”苏婉清又羞又恼的声音被厚重的门板隔绝。
浴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流持续不断的哗哗声。刚才的打闹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刮走了表面的平静,却留下了更深的涟漪。
苏婉清无力地重新滑坐回温水中,温热的水流包裹着身体,却驱不散脸上和心头的滚烫。糖糖那句没心没肺的“思春了”,还有那个充满歧义的“开发”,像两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
思春?
这个词让她感到一阵荒谬的羞耻。她是苏氏集团的总裁,是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冰玫瑰”,是苏家这一代唯一的掌舵人!她怎么可能……可是……
糖糖那双洞察一切般的大眼睛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刚才那一瞬间的怔忡,那被触碰肩头时莫名的微颤,那因糖糖大胆调笑而爆发的羞恼……似乎都在印证着那丫头无心却尖锐的指控。
她靠在光滑微凉的浴缸壁上,闭上眼,试图清空脑中杂乱的思绪。然而,水汽氤氲中,另一个身影却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是秦川。
那个在银行门口,如同天神般降临的男人。那晚她被对头下了药,浑身燥热无力,意识模糊,看自己的眼神却如此清澈的男人。如果没有他,自己的命和自己的身体恐怕......
苏婉清不敢再往下想。
画面陡然一转,变得模糊而滚烫。是她自己,在药力彻底吞噬理智的瞬间,像藤蔓一样缠上他,主动而疯狂地吻住那双紧抿的、显得有些冷硬的唇……破碎的喘息,滚烫的肌肤相贴,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随即是更深沉的、仿佛能将她吞噬的黑暗……那些被刻意尘封、只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悄然浮现的片段,此刻在温水的浸泡和糖糖无心话语的刺激下,变得无比清晰、灼热,烧得她心慌意乱。
苏婉清猛地睁开眼,呼吸有些急促。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瓣,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晚的滚烫和……属于他的气息。她随即又飞快地放下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脸上刚刚褪下去的红晕又卷土重来。
魂不守舍……糖糖说得没错。
这两天,她的确有些魂不守舍。
批阅文件时,那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会毫无预兆地闯入脑海;开会时,他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却偶尔掠过锐利光芒的眼睛会让她走神。
为什么?
苏婉清烦躁地捧起一掬水,用力泼在自己滚烫的脸上。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浴水还是别的什么。
她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被商界誉为“冰雕美人”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迷茫、羞赧,还有一丝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悸动。
这些年,她习惯了冰冷坚硬的面具。
从父亲将这么大的公司交给自己,她以二十出头的稚嫩肩膀扛起风雨飘摇的苏氏集团开始,她就知道,柔软和眼泪是这个残酷世界最不需要的东西。
她必须像父亲教导的那样,永远冷静,永远理智,永远以最强大的姿态示人。她放弃了喜欢的油画,收起了所有鲜艳的衣裙,将一头长发一丝不苟地盘起,用最刻板的职业套装武装自己。
她逼着自己去学最冷酷的商业法则,在尔虞我诈的谈判桌上寸土不让,用雷霆手段震慑那些觊觎苏氏的老狐狸。她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高处不胜寒的孤寂,习惯了将所有的脆弱和渴望都深深锁进心底最坚硬的堡垒。
她以为她早己锻造得无懈可击。
可那个叫秦川的男人,却像一个蛮不讲理的攻城锤,以最意外、最强势、最……令人无法抗拒的方式,狠狠撞开了她紧闭的心门一角。
他像一道刺破厚重云层的阳光,让她看到了堡垒深处那个被遗忘己久的、渴望温暖和依靠的小小身影。
苏婉清缓缓抬起手臂,指尖轻轻拂过左侧肋骨下方一道浅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旧疤痕。那是她刚接手公司时,一次失败的商业谈判后,被竞争对手雇人制造的“意外”留下的。
当时很疼,流了很多血,但她硬是咬着牙,没让任何人看出异样,第二天就裹着纱布出现在了董事会上。那道疤,是她给自己戴上的第一枚勋章,也是她彻底冰封内心的起点。
而秦川……他救了她,从身体到灵魂。那银行门口枪杀歹徒再到那晚抱着自己免遭陈子铭和周局的毒手。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汗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钢铁森林般冷硬却又令人心安的气息,让她在药力发作的迷乱中,竟找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仿佛天塌下来,也有这个肩膀替她顶着。
这种感觉,陌生得让她恐慌,却又……隐秘地让她贪恋。
水渐渐变凉了。苏婉清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纷乱复杂的情绪都倾吐出来。
她站起身,晶莹的水珠顺着她起伏跌宕的完美曲线滚落,在汉白玉地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她扯过宽大柔软的浴巾,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张被水汽蒸腾得格外红润、褪去了所有冰冷棱角的脸。
走出浴室,回到那间奢华却空旷得有些冰冷的卧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她此刻的心房。
她走到床边,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也没有看任何财经新闻。她只是静静地躺下,拉过柔软的真丝薄被盖到胸口。
黑暗中,她睁着眼,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轮廓。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水流的温热,更残留着那晚被他紧握时的触感。鼻尖,似乎还能嗅到那件旧外套上淡淡的烟草味。
渐渐地,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那些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家族内部的暗流涌动,还有对秦川身份的猜疑和那一晚的混乱旖旎……所有的喧嚣和纷扰,都在这片黑暗的包裹下,慢慢地沉淀下去。
一种奇异的、久违的安宁感,如同温润的水流,缓缓浸润了她疲惫不堪的心。
她侧过身,将脸埋进柔软的羽绒枕里,像一只终于找到安全港湾的小兽,轻轻蹭了蹭。浓密卷翘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缓缓覆盖下来。
窗外,魔都的夜依旧喧嚣。但在这片独属于她的黑暗里,苏婉清,这位人前永远高不可攀的冰山总裁,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铠甲,带着一丝对某个身影的模糊念想,沉入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安稳的睡眠。
唇角,在睡梦中不自觉地,弯起了一抹极淡、极柔软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