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铭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捏着空酒杯的手指关节泛白,指尖冰凉。怀里的大胸女伴更是吓得花容失色,浓妆也盖不住那份惊恐,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缩了缩。
“赔?”陈子铭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被踩了尾巴的猫的愤怒和色厉内荏,“你他妈少讹人!明明是你自己撞过来的!婉清,你评评理!这小子碰瓷!”他急切地看向苏婉清,希望能获得一丝支持。
那大胸女也立刻帮腔,声音带着矫揉造作的委屈:“就是啊苏小姐!我们都看见了,是他自己没站稳,撞到了子铭哥的手!这西装那么贵,谁知道是不是本来就有什么问题……”
苏婉清的目光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的风,只淡淡扫了陈子铭一眼,红唇轻启,吐出的话比冰碴子还冷:“监控。”她微微扬了扬下巴,指向角落里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或者,我让商场保安部调出来,大家一起‘评评理’?”
陈子铭的脸瞬间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调监控?那泼酒的动作,只要慢放,绝对是他蓄意的!苏婉清的态度,更是彻底堵死了他狡辩的路。他敢跟秦川耍横,但在苏氏集团继承人面前,尤其是在这种铁证下,他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他爸知道了能打断他的腿!
秦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得意,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落幕。他甚至懒得再开口,那眼神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迫力。
陈子铭的胸膛剧烈起伏,额角的冷汗涔涔而下。他死死瞪着秦川,又看看那套被红酒浸染、如同挂着耻辱勋章的昂贵西装,再看看苏婉清那张冰封绝艳的脸。最终,巨大的憋屈和恐惧压垮了他。
他猛地掏出钱包,手指哆嗦着抽出一张黑金色的信用卡,狠狠摔在旁边的玻璃展示柜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赔!我他妈赔!”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屈辱,“刷!刷双份!够不够?!”他只想立刻离开这个让他颜面尽失、心惊胆战的地方。
女导购早己被这阵仗吓得魂不附体,此刻如同得了特赦令,几乎是扑过去捡起那张卡,手忙脚乱地在POS机上操作。看着九十七万多的金额成功划走,她才颤抖着将卡和长长的单据递还给陈子铭。
陈子铭一把夺过卡和单据,看也没看,狠狠揉成一团塞进口袋。他最后怨毒地剜了秦川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然后猛地拽起还在发懵的女伴,几乎是落荒而逃,连一句狠话都没敢再撂下。
苏婉清看着陈子铭狼狈消失的背影,眉宇间掠过一丝极淡的厌烦,如同拂去一粒微尘。她对这种仗着家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向来嗤之以鼻。今天这场闹剧,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先生,实在抱歉!是我们疏忽!我…我立刻去给您拿一套全新的!保证一模一样!请您稍等!”女导购此刻对秦川的态度恭敬到了极点,腰弯成了九十度,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谄媚,不等秦川回应,就小跑着冲向库房。
很快,一套崭新的、包装精美的藏青色西装送到了秦川手中。苏婉清看了一眼腕上精致的百达翡丽:“时间还早。”
秦川拎着袋子,目光落在苏婉清清冷绝艳却略显疲惫的侧脸上。这位掌控着庞大商业帝国的苏家千金,似乎永远被包裹在高强度的工作和冰冷的面具之下。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既然出来了,也不急着回去。苏总,不如…逛逛?”
苏婉清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逛街?这个词对她来说,遥远得如同上辈子。她的时间表精确到分钟,购物往往是助理列出清单,品牌首接送上门挑选。亲自在商场里流连?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心底深处,一丝微弱的、连她自己都几乎要忽略的涟漪悄然漾开。哪个女人不喜欢在琳琅满目的世界里走走看看?哪怕是她苏婉清,也并非真的铁石心肠。只是长久以来高居云端的位置和沉重的责任,让她习惯了压抑这种属于普通女孩的、微小而鲜活的期待。
她没回答,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商场中庭璀璨的水晶吊灯,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微光。那姿态依旧清冷,如同遗世独立的雪莲,但绷紧的下颌线似乎柔和了那么一丝丝。
秦川的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他太了解这种无声的默认了。他没有丝毫犹豫,非常自然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苏婉清微凉的手腕。
“走吧。”
苏婉清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腕处传来的温度干燥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她下意识地想挣脱,那属于上位者的本能让她抗拒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
然而,秦川的手只是虚虚地圈着,力道恰到好处,既给了她挣脱的空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安定感。更奇怪的是,心底那丝被强行压抑的、名为“期待”的小火苗,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度轻轻拨动了一下,跳动得更加明显。
就在这一刹那的犹豫间,秦川己经拉着她,走向了旁边一家橱窗布置得如同梦幻花园的精品店。
这是一家主打设计师小众品牌的集合店。没有AUREUM那种扑面而来的金钱压迫感,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香氛和轻柔的音乐。明亮的灯光下,陈列着各种别致的饰品、造型独特的包包、色彩柔和的家居小物。一切都充满了生活气息和艺术感。
苏婉清被秦川拉着,起初还有些不自在,身体微微僵硬。但当她看到橱窗里一个用天然水晶和银丝缠绕成的雪花造型发卡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那发卡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璀璨的光芒,纯净又灵动。
她驻足,目光停留了几秒。
“喜欢?”秦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笑意。
苏婉清像是被惊醒的梦游者,迅速移开视线,恢复了那副清冷模样:“随便看看。”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
然而,秦川却清晰地捕捉到她耳根泛起的一抹极淡的红晕,以及眼底那丝飞快掠过的、如同小女孩看到心爱糖果般的亮光。
接下来的时间,苏婉清仿佛踏入了一个被遗忘的秘境。她不再是被簇拥的苏氏总裁,不再是需要时刻保持完美的冰山女神。她开始在一个个精致的展台前流连,指尖偶尔会轻轻拂过一件设计独特的丝巾,拿起一个造型憨态可掬的陶瓷茶杯仔细端详,甚至对着一条印着抽象艺术图案的羊绒披肩,眼中流露出真实的欣赏。
她的步伐越来越轻盈,虽然表情依旧努力维持着淡然,但那层覆盖在表面的坚冰,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融化。
当她拿起一个镶嵌着蓝紫色星空石的小巧手包,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时,唇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微小、却真实无比的弧度。那瞬间流露出的、属于年轻女孩的纯粹欢喜,如同冰川裂隙中骤然绽放的雪莲,美得惊心动魄,足以让任何璀璨的珠宝黯然失色。
她走过的地方,仿佛自带聚光灯。无论是精心打扮的名媛,还是路过的普通顾客,无论男女,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牢牢吸引。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审美的、对极致之美的本能震撼。惊叹、艳羡、痴迷的目光交织在她身上,形成了一道无形的风景线。
然而,当这些目光从苏婉清身上移开,落到她身边那个穿着普通旧夹克、手里拎着几个高端购物袋、像个尽职搬运工一样的秦川身上时,瞬间就变了味道。
惊艳化为了赤裸裸的鄙夷和不屑。
“啧,癞蛤蟆吃到天鹅肉了?”
“看着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个吃软饭的。”
“这年头,好白菜都让……唉!”
“苏小姐怎么想的?这种小白脸也配站在她身边?”
“嘘!小声点!说不定是苏家养的打手呢?”
“打手?你看他那样子,像个能打的?”
窃窃私语声如同烦人的蚊蝇,嗡嗡地钻进秦川的耳朵。那些目光,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毫不留情地刮过他。他身边这位光芒万丈的女总裁,无形中将他推到了所有男性公敌的位置上。
秦川却恍若未闻。他依旧闲适地跟在苏婉清身后半步的距离,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那些鄙夷和议论都是拂面清风。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对他充满敌意的面孔,眼神深处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偶尔,他的视线会落在前面那个被一件可爱小物吸引、眼底闪烁着微光的苏婉清身上,那丝漠然便会悄然散去,染上一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时间在琳琅满目间悄然流逝。当秦川的两只手都挂满了印着各种精致Logo的购物袋,从高端成衣、限量手袋到那枚星空石手包和几件别致的家居小物,苏婉清才仿佛从一场短暂的美梦中悠悠转醒。
她停下脚步,看着秦川手里那堆成小山的“战利品”,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罕见的、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情绪。那是一种……满足?一种久违的、纯粹的购物带来的快乐?
她微微怔忪。多久没有这样“任性”地逛过街了?连她自己都记不清。那些袋子里装着的东西,有些甚至未必是她真正需要的,但挑选的过程,那种暂时卸下千斤重担、像个普通女孩一样在美丽事物中流连的感觉,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
“差不多了。”她轻声开口,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秦川掂量了一下手里沉甸甸的“成果”,看着她眼底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如同少女般的微光,嘴角笑意加深:“嗯,收获颇丰。苏总战斗力惊人。”
苏婉清被他略带调侃的语气说得耳根又是一热,别开脸,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
“晚上那拍卖会,”秦川话锋一转,拎着袋子往外走,“看着光鲜,其实也就能垫垫肚子。苏总,饿了吧?找个地方,先吃点实在的?”
这个提议,精准地戳中了苏婉清的软肋。她这才感觉到胃里确实传来一阵轻微的抗议。那些所谓的上流晚宴,美酒佳肴不过是社交的道具,觥筹交错间,能真正吃进肚里的东西少之又少。她下意识地点头,动作很轻微:“嗯。”
秦川熟门熟路地带着她,没有走向商场顶楼那些米其林餐厅,而是穿过一条略显嘈杂的后巷,拐进了一家临街的小店。门脸不大,挂着简单的木招牌:“老张记本帮面”。
店里空间紧凑,只摆了七八张擦得发亮的木头方桌,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骨汤香气和油炸葱花的焦香。正是下午茶点己过,晚饭点未到的空档,店里只有两三桌客人。穿着白色围裙、头发花白的老板老张正靠在柜台后听收音机里的评弹。
苏婉清站在门口,看着这与她平日出入场所截然不同的市井烟火气,脚步迟疑了。这里……似乎太“接地气”了些。她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深海蓝丝绒长裙,与这弥漫着油烟味的小店,显得格格不入。
秦川却己经径自走了进去,熟络地招呼:“老张,两碗招牌黄鱼煨面,加双份浇头,再切一盘白切门腔,一碟糟毛豆!”
“哟!小秦来啦!好嘞!马上!”老张抬头,看到秦川,脸上立刻堆起热情的笑容,再看到他身后那个美得不似凡人的苏婉清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容更盛,带着点朴实的惊艳和局促,“带朋友来啦?快坐快坐!里面干净!”
秦川找了一张靠墙、相对安静的桌子,拉开椅子,示意苏婉清坐。苏婉清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硬木椅子有些硌,桌面也并非一尘不染,带着岁月留下的细微划痕。这种真实的触感,反而让她绷紧的神经奇异地放松了一丝。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汤色奶白的面条端了上来。细韧的面条上,铺着煎得金黄酥脆的小黄鱼,还有大块的焖肉、碧绿的雪菜和笋片,香气扑鼻。旁边配着油亮的白切门腔和翠绿的糟毛豆。
“尝尝,老张的手艺,几十年了。”秦川将筷子递给苏婉清。
苏婉清看着眼前这碗与她平时吃的精致料理天差地别的面条,拿起筷子,夹起一小缕,矜持地送入口中。浓郁的骨汤鲜味瞬间在口腔弥漫开来,面条爽滑筋道,黄鱼外酥里嫩,咸香适口。
一种熨帖肠胃的暖意,伴随着这质朴却扎实的美味,缓缓升起。她没说话,只是低头,又挑起了一筷子面条,动作明显快了几分。
秦川看着她低头专注吃面的样子,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冰冷,侧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他笑了笑,也大口吃了起来。
店里很安静,只有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评弹声,和两人吃面的轻微声响。窗外,是魔都傍晚喧嚣的市井街道,车水马龙,霓虹初上。
窗内,是氤氲的热气和食物的香气。价值连城的晚礼服包裹着的身躯,坐在廉价的木凳上,吃着十几块钱一碗的热汤面。巨大的反差,却在此刻奇异地和谐。
苏婉清安静地吃着面,偶尔抬眼看看窗外流动的街景,又看看对面吃得专注的秦川。胃里被温暖的食物填满,一种久违的、难以言喻的平静感,悄悄包裹了她。
那些商场里的鄙夷目光,那些晚宴上的觥筹交错,那些商海沉浮的压力,似乎都被这碗热腾腾的面和这嘈杂而真实的小店暂时隔绝在外。
她轻轻放下筷子,碗里的面己见了底。她用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动作依旧优雅,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烟火气。
秦川也吃完了,看着桌上空了的碗碟,笑了笑:“垫个底,晚上才有力气应付那些场面活儿。”
苏婉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旧夹克上,又移向他放在脚边、印满奢侈品Logo的一堆购物袋。最后,她的视线停留在秦川平静的脸上。
“走吧。”她站起身,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仔细听,那冰冷的底色里,似乎融进了一丝极淡的暖意。
走出小店,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来。秦川拎着大包小包,苏婉清走在他身边。晚霞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穿着奢华晚礼服的绝色佳人,一个拎着购物袋穿着旧夹克的普通男人,走在充满烟火气的后巷里,画面奇特又莫名和谐。
距离那场衣香鬓影、暗流涌动的慈善拍卖晚宴,还有几个小时。而此刻,他们的胃里,装着最市井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