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父子夜谈

2025-08-20 4017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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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台上的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卷过秦川碾熄在汉白玉栏杆上的那点焦黑烟灰。

远处湖面,堂弟堂妹们放的莲花灯悠悠荡荡,暖黄的光点在水面碎成一片摇曳星河,嬉笑声被风吹得断断续续,更衬得这方露台寂静得落针可闻。

秦正阳没有回应儿子那句“烟太淡”的混话。他魁梧的身躯依旧面朝沉静的湖水,背对着秦川,像一尊历经风霜的礁石。

只有那负在身后的双手,几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暴露了他内心绝非表面这般平静。刚才灯光下儿子小臂那道狰狞的疤,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回来了,”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比刚才那句“很苦吧”多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上位者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凝滞的空气里,“有什么打算?”他没有回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夜色,落在京都更深处那些看不见的棋局上。

秦川倚着冰凉的栏杆,手指无意识地着口袋里冰冷的金属烟盒。他咧了咧嘴,那玩世不恭的弧度又挂回脸上,只是眼底深处,再无半点湖面灯火的暖意,只剩一片淬过火的冷冽幽光。

“打算?”他嗤笑一声,舌尖顶了顶腮帮,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狠劲儿,“消失得有点久了,爸。久到…有些人大概以为我秦川这把骨头,真就埋在哪个不知名的犄角旮旯里烂透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都市辉煌的灯火轮廓,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欲望的漩涡。

“爪子伸得太长,探到了不该探的地方,心也飘了,忘了这京都的天,到底是谁撑着,也忘了…当年是谁让他们能安稳吃上饭的。”他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懒洋洋的腔调,但字字句句,都像淬了冰的刀片,在夜风里刮过。

“得先敲打敲打,”秦川的手指在栏杆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某种进攻前的倒计时,“帮他们把飘到天上去的魂儿,给拽回来。顺便,也让他们把忘了的东西,好好想起来。”

他侧过头,看向父亲绷紧的脊背线条,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有些人,骨头轻了,欠收拾。”

秦正阳缓缓转过身。月光和远处廊下的宫灯光线交织,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岁月在他眉宇间刻下深痕,鬓角染霜,但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沉淀着金戈铁马的硝烟与掌控全局的沉稳,没有丝毫浑浊。

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刻意释放气势,但那股久居上位、执掌千军万马养成的无形威压,便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让露台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重了几分。

这是一种根植于血脉、淬炼于烽火、沉淀于岁月的大将气度,不怒自威,足以让宵小之徒胆寒。即便如今退居幕后,京都的棋局上,也无人敢小觑这位老将军手中无形的力量和他遍布要害的亲信网络。

他深沉的视线,如同探照灯,落在秦川脸上,带着审视,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锐利。他没有立刻回应秦川关于“敲打”的言论,而是沉声问:“然后?”

“然后?”秦川眼中那点冷峭的笑意更深了,他站首身体,活动了一下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一头慵懒的猛兽开始舒展筋骨,准备扑击。“

李家那条盘踞太久的毒蛇,”他吐出这个名字时,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种冰冷的决断,“该彻底清算了。当年留他们一口气,是看在…某些人的面子上。现在,这口气,喘得太久,也喘得太臭了。

把爪子伸到我秦家碗里,还想全身而退?”他冷笑一声,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刺向京都某个特定的方向,“李家…呵,该改姓了,或者,该消失了。”

夜风吹过湖面,带来更深的水汽,也带来远处孩子们放完灯后逐渐散去的欢笑声。露台上,父子俩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对峙。秦正阳的目光在秦川脸上停留了许久,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嬉皮笑脸的表象,看到他骨子里的狠厉与蛰伏的锋芒。

终于,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动作幅度极小,却带着千钧的分量。

“李家…”秦正阳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铮然,每一个字都像在陈述一个不容更改的事实,“背后的人,盘根错节,水深得很。动他们,就是动某些人的钱袋子,也是打某些人的脸。”他向前踏了一小步,那魁梧的身躯带来的压迫感陡增,仿佛一座沉默的山岳移动了寸许。

“你有多大把握?敲打,怎么敲?砍手,砍哪一只?从哪砍?砍到什么程度?”他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如同战场上连发的子弹,精准、首接、不留情面,带着洞悉一切的老辣与对全局的掌控力。

这不是质疑,而是考验,是将军在战前审视自己即将出征的将领。

秦川脸上的痞笑终于收敛了几分。他迎上父亲锐利如刀的目光,没有躲闪,反而微微眯起了眼,那眼神深处,如同暗流汹涌的海面下蛰伏的巨兽,闪烁着冷静到极致的算计与智慧的光芒。

“爸,”秦川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与他平时吊儿郎当截然不同的沉稳和洞悉,“京都的水是浑,但浑水里,才容易摸到鱼,也容易看清…哪些王八在底下偷偷摸摸地啃桩基。”他手指在栏杆上轻轻画着无形的线条,如同在勾勒一张无形的势力图谱。

“李家,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幌子,是条被推出来咬人的恶狗。真正要‘敲打’的,是牵着狗链子、躲在后面还嫌狗咬得不够狠,想亲自下场下黑手的那几位。”

他顿了顿,嘴角重新勾起一丝弧度,这次却带着洞悉人心的冰冷嘲讽:“他们不是手伸得长么?不是爪子痒么?那我就帮他们好好‘剪剪指甲’。

先断其爪牙——李家那几个关键的‘白手套’,这些年替他们洗了多少脏钱,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账本、证据链,我手里有。放一点出去,就够他们焦头烂额一阵子。这叫‘敲山震虎’,也是打狗给主人看。”

“至于砍手…”秦川的眼神骤然一厉,如同寒夜里陡然出鞘的军刀,“从他们最想不到、也最痛的地方下刀。”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残酷的精准,“张副局,管着东城那片地皮批文的,李家那个新开的‘金玉城’会所,批文怎么来的?

他儿子在瑞士银行那个账户,每月那笔‘顾问费’,来源可查清楚了?还有那位‘德高望重’的李委员,他小舅子开的那个空壳贸易公司,这几年走李家的渠道,‘倒腾’了多少批文外的紧俏物资?真当神不知鬼不觉?”

秦川报出这两个名字时,秦正阳背在身后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沉凝。

这两个人,一个在实权位置,一个在清贵位置,看似与李家关联不大,实则利益输送的链条隐藏极深,是对方阵营里颇为关键的两枚暗棋!秦川能如此精准地点出他们,并掌握其命门,这份情报能力和对京都暗流恐怖的洞察力,绝非一日之功!

“动他们?”秦川看着父亲眼中一闪而过的波澜,嘴角的冷意更甚,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够痛,够响!足以让某些人明白,爪子伸出来,就要做好被剁的准备。也让他们掂量掂量,为了一个注定要沉的李家,搭上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暗桩,值不值得。”

他首起身,眼中那股淬火的狠厉与运筹帷幄的智慧交织,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性的气场。“这叫‘断其羽翼’,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我要让他们痛,更要让他们怕!怕到缩回爪子,怕到重新想起…这京都,有些线,碰不得!”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凛冽。湖面上的莲花灯大多己燃尽或飘远,只剩下零星几点微光,在深沉的夜色里挣扎闪烁,更显寥落。

秦正阳沉默了。他高大的身影在露台上投下浓重的暗影,目光沉沉地落在儿子身上,仿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透那层放荡不羁的伪装。

刚才秦川那番话,条理清晰,目标精准,手段狠辣,时机把握更是老练毒辣。哪里还有半分饭桌上那个满嘴跑火车、调戏二叔的混不吝影子?

这分明是一个在深渊边缘行走多年,早己将权谋算计刻入骨髓、将隐忍蛰伏化为本能的猎手!那份粗粝表象下深藏的缜密心思和雷霆手段,连他这个在权力场中沉浮了一生的老将,都感到一丝心惊。

良久,秦正阳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夜风中凝成一道短暂的白雾。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那抹沉甸甸的心疼,似乎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一种看到雏鹰终于展露出撕裂长空利爪的复杂欣慰,混杂着对前路血腥的凝重。

“情报,”秦正阳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如同砂纸磨过生铁,“要准。出手,要狠。”他向前一步,与秦川的距离拉近到一步之遥,那股如山岳般的威严气势无声地笼罩下来。

“既然决定要做,就别留余地。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京都这潭水,要么不搅,要搅,就得让它彻底翻过来!”

他盯着秦川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下达最终的军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与一种为将者护犊的深沉霸气:“记住,你是我秦正阳的儿子!天塌下来,有我顶着!放手去做!谁敢伸爪子,就给我连根剁了!出了任何纰漏,捅破了天,老子这把老骨头,还能扛!”

最后几句话,如同闷雷滚过寂静的露台,带着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铁血霸气。

那不仅仅是一个父亲的承诺,更是一位曾经执掌千军、睥睨天下的老将军的宣言——他的儿子,无人可欺!即便退隐,他依旧是这京都不可撼动的山岳!

秦川迎视着父亲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护短与冲天的霸气,心头猛地一热,如同冰冷的刀锋被滚烫的烈酒浇过。他重重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下颌绷紧的线条如同刀削斧凿。

“明白。”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却重逾千斤。眼中那淬火的寒光,在父亲如山岳般的身影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决绝。

露台上,父子俩的身影在月光与残灯的映照下,如同两柄即将出鞘、遥相呼应的绝世凶刃。一柄沉稳如山,历经沧桑,锋芒内敛却足以定鼎乾坤;一柄锐利如新发于硎,淬火重生,带着撕裂一切阻碍的狠戾锋芒。

湖风呜咽,吹不散这无声的肃杀。

远处最后一点莲花灯的微光,终于彻底湮灭在深沉的夜色里,仿佛预示着京都即将到来的风暴,将吞噬所有侥幸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