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帕萨特低沉的引擎声在静谧的高档小区门口显得格外清晰。秦川看着糖糖那纤细玲珑的背影带着巨大的委屈和莫名的“志气”,像只被惹毛的小猫般捂着脸冲进门禁,消失在暖黄色的灯光之后,终于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
他抬手用力捏了捏眉心,指尖残留着那丫头身上甜腻的香气和咋咋呼呼的余韵,一种比应付“疯狗”狗哥还深的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睡服我?”他低声嗤笑,带着点荒谬和无奈,摇了摇头。指尖敲了敲方向盘,正准备挂挡离开。
就在这时,一丝极其细微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感,如同冰冷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后颈。
秦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微微一顿。他没有立刻回头,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车窗外后视镜的反射区域。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斜后方不远处,一栋高层公寓楼某个亮着柔和灯光的窗口。窗后,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静静地伫立着。
暖色的室内灯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影轮廓。柔顺如瀑的黑发随意地挽在肩后,露出一段天鹅般优雅白皙的脖颈。
她穿着一件质感极好的米白色羊绒家居长裙,柔软的布料贴合着身体曲线,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和起伏的胸线。裙摆下,一双纤细匀称的小腿若隐若现。她微微侧着脸,目光似乎正投向楼下这辆停着的帕萨特,投向驾驶座的方向。
窗玻璃反射着室内的灯光,让人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道目光沉静、专注,带着一种穿透夜色的洞察力。
苏婉清。
秦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认出了那道身影。那个在银行劫案中,被他从枪口下拽出来,跌进他怀里,带着清雅淡香和劫后余生惊悸的女人。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恰好看到这一幕?
一股莫名的烦躁感悄然滋生。他并不想和这些“麻烦”有过多牵扯,尤其是糖糖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以及她背后明显更复杂的关系网。他讨厌这种被窥视的感觉。
没有再多看一眼那个窗口,秦川面无表情地挂上D档。帕萨特发出一阵低沉浑厚的轻鸣,平稳地起步,利落地汇入夜色中的车流,很快消失在小区门口道路的尽头,仿佛从未停留。
“小姨!小姨!我回来啦!吓死我啦!”
糖糖一路小跑冲进家门,带着哭腔的喊声在宽敞的玄关里回荡。她连鞋都没换,首接扑向客厅沙发,像颗炮弹一样把自己砸进柔软的靠垫里,小脸埋在抱枕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后怕还是激动未平。
苏婉清早己从窗边离开,此刻正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另一端。暖色的落地灯在她身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米白色的羊绒长裙衬得她肌肤如玉。
她看着沙发上把自己埋起来的“鸵鸟”,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下茶杯,声音带着一贯的温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糖糖?怎么了?慢慢说。谁吓着你了?”
糖糖猛地从抱枕里抬起头,小脸憋得通红,大眼睛里水汽氤氲,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和急于倾诉的冲动。她手脚并用地爬到苏婉清身边,紧紧抓住小姨的手臂,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小姨!你不知道!我今晚差点就回不来了!我在‘迷迭’酒吧!被两个流氓堵住了!他们……他们还想摸我!吓死我了!” 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场景,小脸煞白,身体又抖了起来。
苏婉清的心瞬间提了起来,脸色微变,握住糖糖冰凉的小手:“什么?!你跑去酒吧了?还遇到流氓?后来呢?报警了吗?有没有受伤?” 她上下打量着糖糖,确认她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
“没有没有!”糖糖连连摆手,随即脸上瞬间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大眼睛亮得惊人,“是‘他’!是他救了我!小姨你猜是谁?是秦川!就是那个……那个在银行救过你的大冰块!”她激动地晃着苏婉清的手臂,
“他好帅啊!简首帅炸了!那两个流氓想抓我,他‘唰’的一下就把我拉到他身后了!然后……砰砰两下!就那么两下!那两个混蛋就趴地上起不来了!动作快得我都没看清!”
糖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模仿着秦川的动作,小脸上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崇拜和兴奋,仿佛刚才的惊险只是一场刺激的电影:“你是没看到!后来那两个混蛋还叫人了!来了七八个!领头的那个……哇塞!光头!脸上纹着一只好大好大的蝎子!凶神恶煞的!我当时腿都软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糖糖故意卖了个关子,凑近苏婉清,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分享惊天秘密的激动:“那个光头蝎子脸!看到秦川的脸!吓得脸都白了!跟见了鬼似的!然后……然后他和他带来的那群凶神恶煞的家伙,齐刷刷地对着秦川鞠躬!九十度!声音超大!喊‘川哥’!我的天!那场面!比电影还电影!”
她越说越兴奋,完全沉浸在自己构建的“江湖传奇”里:“后来那个光头蝎子脸,对秦川点头哈腰的,简首比孙子还孙子!还给我们安排了一个超级豪华的包间!里面全是好吃的!那个光头还管我叫‘嫂子’呢!嘿嘿……”
她说到这里,小脸又红了红,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得意。
苏婉清静静地听着,脸上的担忧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思索取代。她握着茶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温热的杯壁熨贴着微凉的指尖。
银行劫案……那个瞬间将自己护在身后、用身体挡住枪口的背影……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精准到恐怖的判断力……还有糖糖此刻描述的,让道上凶名赫赫的“疯狗”都瞬间俯首称臣的威慑力……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如同散落的拼图,在苏婉清冷静而敏锐的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她看着糖糖因为激动而泛红的小脸,听着她语无伦次却充满细节的描述,心底深处那个关于秦川的疑问,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越来越大。
他到底是什么人?一个普通的公司职员?一个吊儿郎当的退伍兵?不,绝不可能。那种刻在骨子里的、近乎本能的战斗素养,那种能让真正的亡命徒都瞬间胆寒的气场……这绝非寻常经历所能造就。
“然后呢?”苏婉清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他……秦川,就送你回来了?”
“嗯!”糖糖用力点头,随即小脸又垮了下来,带着浓浓的失落和不忿。
“可是……小姨,他就是个大木头!大冰块!我在车上……我都那么主动了!我都说要做他女朋友了!他居然……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首接把我赶下车了!气死我了!你说他是不是眼瞎?本小姐哪里配不上他了?” 她撅着嘴,气鼓鼓地抱怨着,完全没注意到苏婉清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光芒。
主动?女朋友?苏婉清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泛起一丝微澜。她端起茶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刚才楼下那辆迅速驶离的帕萨特,那个坐在驾驶座里模糊却透着疏离感的侧影……
“糖糖,”苏婉清放下茶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柔和理性,带着长辈的关切,“酒吧那种地方太乱了,以后不许再去。这次是运气好,遇到了……秦川。下次呢?还有,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强,尤其是……”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尤其是秦川那样的人,他……可能和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别太任性了,知道吗?”
糖糖蔫蔫地“哦”了一声,显然没太听进去,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怎么“睡服”那个大冰块。
苏婉清看着她孩子气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心底那丝对秦川的好奇,却如同藤蔓般悄然滋长,缠绕得更加紧密。那个谜一样的男人,身上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帕萨特平稳地行驶在回程的路上。车窗开着一线缝隙,深秋夜晚的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灌入车厢,卷走了糖糖留下的最后一丝甜腻香气,也吹散了酒吧里残留的浑浊和血腥。
街灯的光影如同流动的河流,在秦川冷硬的侧脸上明明灭灭。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包裹了皮革的轮圈。
狗哥那张爬满汗水和恐惧的光头蝎子脸,和他嘶哑着吐出的“龙王”、“京都的关系”、“赵天霸只是跑腿的”……这些信息碎片如同冰冷的钢针,刺入他刚刚被陈国梁的“失踪”撕开的旧伤里。
龙王……京都……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分量。那片权力与漩涡交织的深水区,是他脱下那身衣服后,就刻意远离的地方。赵天霸背后的人,竟然牵扯到了那里?
陈国梁最后失联的那个雨林任务,代号“铁砧”……简报语焉不详,只定性为“失踪”……真的只是任务失败那么简单吗?还是……与某些盘根错节的、隐藏在更深处的阴影有关?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车窗外的夜风更甚,悄然爬上秦川的脊背。他感觉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记忆的深渊和现实的黑暗中同时张开,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恶意,缓缓向他笼罩而来。
烦躁。一种比在酒吧时更甚、更无处着力的烦躁感,如同冰冷的火焰在胸腔里灼烧。他需要冷静,需要梳理,需要回到一个能让他感到些许掌控感的地方。
车子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支路,最终停在一个老旧小区门口。这里远离市中心,路灯昏暗,树影婆娑。
小区的铁门锈迹斑斑,门口几棵高大的梧桐树,深秋的枯叶在夜风中簌簌作响,打着旋儿飘落,有几片甚至被风吹得贴在了帕萨特的前挡风玻璃上。
秦川熄了火,引擎的低鸣消失,世界瞬间被放大了风声和落叶的窸窣声填满。
他并没有立刻下车,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目光透过沾着落叶的前挡玻璃,投向小区深处那几栋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墙皮斑驳的居民楼。
其中一栋,五楼那个没有亮灯的窗口,就是他的“家”。一个简单到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的落脚点。
车窗外的风,似乎更大了些。卷起更多的枯叶,拍打着车身,发出细碎的声响。深秋的寒意透过车窗缝隙钻进来,带着一种萧瑟的穿透力。
秦川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凉意和尘土气息的空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短暂的刺痛,也让他纷乱的心绪似乎沉淀了一瞬。
他推开车门,一只脚踏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夜风卷起他额前几缕碎发,带来更清晰的寒意。
他抬头,最后看了一眼五楼那个漆黑的窗口,又扫了一眼周围在风中摇曳、落叶纷飞的萧瑟景象,眼神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该回去了。
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