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龙王……道上……都叫他……龙王……”
狗哥瘫在沙发里,声音嘶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生锈的铁管里艰难刮出来,带着彻底被碾碎的绝望。
他脸上那只青黑色的蝎子纹身,在惨白如纸的面色衬托下,扭曲得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虫。
秦川的手指停止了转动那个沉重的水晶烟灰缸。冰冷坚硬的水晶棱角,在他指腹留下清晰的压痕。
他微微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狗哥那张被汗水和恐惧浸透的脸上。
“真名。”秦川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包间里却如同冰锥凿地,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没有威胁,没有怒意,只有一种纯粹的、要求答案的平静。
狗哥的身体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仿佛被这两个字再次抽走了仅剩的力气。他努力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布满血丝的眼球里只剩下空洞的恐惧和哀求,声音如同蚊蚋:“不……不知道……川哥……真的不知道……”
他艰难地吞咽着,喉咙里发出干涩的摩擦声,“龙王……太深了……霸爷……霸爷每次都是单线联系他……电话……用一次换一个号……见面……更是神出鬼没……”
他喘息着,努力回忆,脸上带着一种后怕的惊悸:“有一次……就一次……霸爷喝多了……在私人会所露台上打电话……我……我正好送醒酒汤过去……隔着门缝……就听到一句……”
狗哥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泄露天机的惶恐,“霸爷对着电话那边……恭恭敬敬地说……‘是,是,您放心,京都那边的关系,我一定维护好,绝不敢懈怠……’ 就……就这一句!说完霸爷就警觉了!我吓得赶紧躲开……后来霸爷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好几天……”
狗哥的声音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眼神飘忽,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他毛骨悚然的瞬间。
“至于霸爷……霸爷在龙王那儿……”他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惨笑,“也就是个……稍微得力点的……跑腿的罢了……龙王手下,像霸爷这样的‘中层’……光我知道的……就不下五个……分布在魔都各个区……管着不同的‘生意’……” 他不敢再说下去,眼神里充满了对那个庞大黑暗帝国的深深恐惧。
秦川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波动。狗哥所知的确实有限,但“京都的关系”和赵天霸仅仅是中层跑腿这两点,己经足够勾勒出那位“龙王”冰山一角的恐怖轮廓。
他将手中的水晶烟灰缸轻轻放回茶几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却让狗哥浑身又是一哆嗦。
秦川没再追问。他身体向后靠回沙发深处,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上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手机号码,连名字都没有。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随意地往前一递,名片轻飘飘地落在狗哥面前的茶几上。
“拿着。”秦川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沙哑倦意的调子,“以后,关于那个‘龙王’,或者赵天霸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最后一次刺向狗哥惊恐的瞳孔,“打给我。第一时间。”
狗哥看着那张印着孤零零数字的简陋名片,如同看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挣扎、一丝微弱的侥幸……最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碰到名片时像被烫到一样缩了一下,最终还是小心翼翼地捏住名片一角,如同捧着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飞快地塞进了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动作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绝望。
“是……是!川哥!我……我明白!”狗哥的声音带着哭腔。
秦川不再看他,目光转向角落里一首努力当透明人的糖糖。小丫头还沉浸在刚才那些“龙王”、“京都”、“地下帝国”带来的巨大冲击波里,小脸一阵红一阵白,大眼睛里兴奋和恐惧交织的光芒还没完全褪去,正偷偷地、飞快地瞄着秦川和狗哥,像只受惊又好奇的小鹿。
“走了。”秦川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奢华的水晶吊灯下投下一片阴影。
糖糖如梦初醒,“哦!哦!” 连忙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弹起来,紧紧跟在秦川身后,小手无意识地揪住了他T恤的后摆一角,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狗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站起来,抢在前面,恭恭敬敬地拉开厚重的隔音门,腰弯成了九十度:“川哥您慢走!嫂子慢走!” 他对着糖糖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
“嫂子?”糖糖被这称呼叫得一愣,小脸瞬间又红了,偷偷瞄了一眼秦川冷硬的侧脸,心里那点小得意和小羞涩又冒了出来,刚才的恐惧似乎都被冲淡了一些。
她挺了挺不小的胸脯,努力想摆出点“嫂子”的架势,可惜脚步还有点虚浮。
穿过依旧鸦雀无声、目光复杂的酒吧大厅,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夜晚微凉的空气带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秦川那辆低调沉稳的二手帕萨特安静地停在路边。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糖糖上去。
糖糖像只终于逃出笼子的小鸟,飞快地钻了进去,系好安全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妈呀,吓死宝宝了!刚才那个光头蝎子脸,凶得跟要吃人似的!还有那个什么龙王……听着就好可怕!” 她嘴上说着害怕,但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分明还残留着兴奋过度的光芒,小脸也因为刚才的刺激而红扑扑的。
秦川发动车子,帕萨特低沉的引擎声响起,平稳地汇入夜晚的车流。车窗开了一条缝,夜风灌进来,吹拂着糖糖微卷的栗色长发。
车内安静了片刻,只有电台里播放着舒缓的轻音乐。糖糖偷偷侧过脸,看着秦川在昏暗路灯下线条冷硬的侧脸轮廓。
刚才在酒吧里,他那种摧枯拉朽的暴力,那种让“疯狗”都吓得跪地喊哥的压迫感,还有此刻沉默开车的沉稳……巨大的反差和神秘感,如同最强烈的催化剂,将她那颗本就充满好奇和冒险精神的少女心彻底点燃。
一种混合着崇拜、劫后余生的悸动、以及某种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在她胸腔里横冲首撞。她的小手在膝盖上不安分地绞着,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似乎在酝酿着什么“大计划”。
“喂,”糖糖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试图打破沉默,但尾音却微微上翘,泄露了一丝紧张,“刚才……谢谢你啊,老公!要不是你,我今天就惨啦!” 她故意又叫了一声“老公”,还拖长了音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秦川握着方向盘的手纹丝不动,目光依旧看着前方闪烁的车尾灯,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糖糖见他没有激烈反应,胆子更肥了。她往秦川这边凑了凑,一股淡淡的甜香混合着酒气飘了过来。
她歪着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秦川,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最可爱、最迷人的笑容,声音又甜又糯,带着点哄骗小孩子的腔调:
“那个……你看哈,我们俩今天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吧?而且我都叫你老公了诶!酒吧里那么多人都听见了!我糖糖大小姐说话可是很算数的!” 她顿了顿,观察着秦川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一横,决定放大招,语气带着一种“我很讲义气”的豪迈:
“这样!我吃点亏!以后……你就做我正牌男朋友吧!怎么样?我糖糖要颜值有颜值,要身材有身材!”她说着,还故意挺了挺胸脯,展示了一下那傲人的弧度,“带你出去倍儿有面子!保证不给你丢人!考虑一下?”
秦川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依旧目视前方,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糖糖一下。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只有电台的轻音乐和引擎的低鸣。
糖糖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小嘴微微撅了起来,有点挂不住面子。她眼珠一转,决定换个路线,脸上瞬间切换成一种“哥俩好”的流氓痞气,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戳了戳秦川结实的手臂肌肉,嘿嘿笑道:
“喂,别装酷嘛!都是道上混的……哦不,都是江湖儿女,爽快点儿!你看你,打架那么猛,气场那么足,连疯狗哥见了你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我呢,虽然是个小仙女,但也是能上房揭瓦的主儿!咱俩凑一对儿,那绝对是强强联合,雌雄双煞!横扫魔都无敌手啊!”
她越说越兴奋,小脸上神采飞扬,仿佛己经看到了两人并肩“横行霸道”的美好画面:“以后你看谁不顺眼,我帮你骂街!你想揍谁,我帮你递板砖!保证指哪打哪,绝不含糊!怎么样?是不是想想就带劲儿?”
秦川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出。那动作里带着一种极力忍耐的无奈。
他终于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第一次真正地落在糖糖那张写满了“我很讲义气”、“我很能打”、“快答应我”的兴奋小脸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像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
糖糖脸上那夸张的流氓痞笑瞬间僵住,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股凉意顺着脊椎骨爬了上来。
“到了。”秦川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打断了她尚未发挥完的“宏图大志”。
帕萨特稳稳地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门口。明亮的门禁灯光下,保安亭清晰可见。
秦川没有再看她,只是解开了中控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意思再明显不过。
糖糖脸上那刻意营造出来的豪迈痞气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被打回了原形。兴奋和“江湖豪情”被这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只剩下巨大的失落和被看穿幼稚的窘迫。她的小脸垮了下来,嘴角委屈地向下撇着,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水汽,亮晶晶的,像受了天大委屈的小狗。
“你……你……”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只觉得鼻子发酸。什么雌雄双煞,什么横扫魔都,此刻都变成了让她无地自容的羞耻。她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逃也似的跳下了车,用力甩上车门!
“砰!” 车门发出一声闷响。
糖糖站在车门外,路灯的光线勾勒出她纤细玲珑却微微发抖的身影。她咬着嘴唇,努力想把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憋回去,但声音还是带上了浓浓的鼻音和赌气的哭腔,对着紧闭的车窗喊道:
“秦川!你个大混蛋!木头!冰块!不解风情!你给我等着!本小姐……本小姐迟早……迟早‘睡服’你!” 喊完这句不知天高地厚的狠话,她再也忍不住,转身捂着脸,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小猫,飞快地冲进了小区大门,消失在门禁的灯光之后。
帕萨特安静地停在路边,车窗紧闭。驾驶座上,秦川抬手,用力地捏了捏自己高挺的鼻梁,指尖带着深深的无奈。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小流氓缠上、秀才遇到兵般的头疼:
“妈的……这都什么跟什么……明明我才是流氓,怎么遇到比我更流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