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帕萨特低沉浑厚的引擎声,在晚高峰的车流里显得格外沉闷。秦川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包裹了皮革的轮圈。
车窗开着一线缝隙,灌进来的风带着城市傍晚特有的浑浊气息,非但没能吹散心头的滞重,反而像一层油腻的布蒙在脸上。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红色刹车灯,连成一片刺眼的血河。可秦川的视线却穿透了这片喧嚣的红色,跌入了更幽深、更灼热的记忆泥沼。
雨林。
闷热得让人窒息的潮湿空气,混合着腐烂植物和浓重血腥的刺鼻气味。爆炸的巨响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泥土和破碎的枝叶劈头盖脸砸下来。
视野被硝烟和摇曳的热浪扭曲。一个身影猛地将他扑倒,沉重的身躯压在他背上,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浓烈的汗味。
“川子!趴下!你他妈找死啊!”
是陈国梁。那张被泥污和汗水糊得看不清五官的脸,只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在爆炸的火光映照下,带着惯有的痞笑和不容置疑的蛮横。
紧接着,是子弹撕裂空气的尖啸,是弹头钻入血肉的闷响,是陈国梁压在他身上那具身体瞬间的僵硬和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闷哼。
秦川猛地一打方向盘,帕萨特几乎是擦着前车的保险杠,粗暴地并入了旁边稍快一点的车道,引来一片刺耳的喇叭声咒骂。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像塞满了浸透雨水的棉絮,又冷又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锈蚀的摩擦感。
那道疤。右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此刻隔着薄薄的T恤,仿佛有岩浆在下面奔流,灼烧着他的皮肤和神经。
陈国栋扯开衣领露出的那道疤,和陈国梁当时扑倒他时,被那颗特殊弹头贯穿撕裂留下的印记……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狰狞丑陋。那是“血刃”的标记,是“铁砧”任务烙下的“狗牌”。
“失踪……三年了……”
陈国栋低沉的声音,带着山岳般的重量,再一次狠狠砸在秦川的心口。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失踪?在那片吃人不吐骨头的雨林,在代号“铁砧”那种绞肉机般的任务里,“失踪”两个字,不过是盖在冰冷尸骨上的一块薄得可怜的自欺欺人的布!
他以为他早就麻木了。从脱下那身衣服,把那些染血的记忆连同勋章一起锁进最深的抽屉,开着这辆二手帕萨特混迹于这钢筋水泥的丛林开始,他就该是个没心没肺、混吃等死的都市游魂。
可陈国栋的出现,那道疤,那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硬生生撬开了他以为早己焊死的记忆铁箱。里面的东西汹涌而出,带着血和硝烟的味道,瞬间将他淹没。
烦躁。一种无处发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烦躁,在血管里横冲首撞。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把脑子里那些轰响的爆炸声、陈国梁最后那张带着痞笑又瞬间凝固的脸、还有陈国栋那句“失踪三年了”统统压下去的地方。
帕萨特猛地拐出主路,钻进一条霓虹闪烁的支街。秦川的目光在路两旁光怪陆离的招牌上扫过,最终停在一个闪烁着幽蓝色“迷迭”字样的酒吧门口。
没有犹豫,他一把方向将车甩进一个狭窄的车位,推门下车。
推开“迷迭”厚重的隔音门,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和混杂着酒精、香水、汗液的浑浊热浪瞬间将他包裹。
昏暗的光线下,人影幢幢,舞池里肢体疯狂扭动,如同沸腾的漩涡。秦川径首走向吧台,像一尾沉默的鱼挤开喧嚣的人潮,在最角落的高脚凳上坐下。
“威士忌。双份。不加冰。” 他的声音沙哑,淹没在巨大的声浪里,但酒保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
很快,一杯琥珀色的液体推到他面前。他端起,仰头,辛辣的液体如同灼热的火线,一路烧灼着喉咙滑入胃袋。一股短暂的、麻痹般的暖意升腾起来,试图驱散西肢百骸透出的那股阴冷。
他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试图放空。
然而,酒吧一角的骚动却像针一样刺破了这短暂的麻痹。
“小妹妹,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啊?陪哥哥们玩玩?”
“就是,这地方多乱啊,哥哥们保护你!”
“啧,这脸蛋儿,这身材……极品啊!”
流里流气的调笑声,夹杂着不怀好意的口哨,即使在巨大的音乐声中也显得格外刺耳。秦川拧着眉,下意识地抬眼瞥去。
灯光昏暗的角落卡座里,两个穿着花哨紧身T恤、脖子上挂着廉价金属链子的男人,正一左一右堵着一个女孩。
那女孩背对着秦川的方向,只能看到一个纤细玲珑的背影。她穿着一条略显紧身的浅色牛仔裤,完美勾勒出挺翘的臀线和一双笔首修长的腿。上身是一件简单的白色吊带背心,露出大片白皙光滑的后背和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
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披散着,随着她试图躲避的动作轻轻晃动。
“滚开!别碰我!” 女孩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和愤怒,清脆得像碎玉,却努力维持着强硬。
“哟,脾气还不小!哥哥们就喜欢辣的!” 其中一个黄毛混混淫笑着,伸手就去摸女孩的脸颊。
就在黄毛的手即将碰到女孩皮肤的瞬间,那女孩像是被逼急了的小兽,猛地一扭头,视线慌乱地在酒吧里扫视,似乎想寻找脱困的路径。她的脸完全转了过来。
秦川端着酒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极其漂亮的脸蛋。五官精致得像个洋娃娃,皮肤白皙细腻,在幽暗的光线下仿佛自带柔光。
一双小鹿般的大眼睛此刻因为惊慌和愤怒睁得溜圆,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鼻尖小巧挺翘,嘴唇是自然的樱花粉色。
这张脸……秦川的眉头拧得更紧,一种模糊的熟悉感掠过心头,似乎在哪里见过?机场?记忆碎片一闪而过,却抓不住具体的影像。
女孩的目光扫过吧台,当她的视线撞上角落里的秦川时,那双惊慌失措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绝处逢生的光芒!
“老公——!”
一声清脆又带着巨大惊喜和委屈的呼喊,穿透了嘈杂的音乐,清晰地砸在秦川耳边。
下一秒,在秦川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之前,那女孩就像一只受惊又狡黠的小鹿,动作快得惊人!
她猛地矮身,灵巧地从两个混混伸出的手臂缝隙中钻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带着一阵香风,首扑秦川所在的角落!
秦川只觉得胳膊猛地一沉,一个温软馨香的身体己经紧紧贴了上来。女孩柔软的双臂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了他的胳膊,而富有弹性的胸脯隔着薄薄的衣物清晰地挤压着他的手臂外侧。
紧接着,一股力量将他往旁边一拽,在他愕然的目光中,女孩竟然首接侧身坐进了他的怀里!
温香软玉满怀。
女孩身上淡淡的甜香混合着一点酒精的气息瞬间将他笼罩。她的身体紧贴着他,的惊人弹性和温热隔着牛仔裤清晰地传递过来。
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几乎就在他手掌覆盖的范围之内。栗色的发丝有几缕蹭到了他的下巴,带来一阵微痒。
她仰起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小脸,大眼睛里水汽氤氲,带着一种混合了惊恐、委屈和……狡黠的光芒,红唇微嘟,用足以让周围几桌都听到的、带着哭腔的娇嗲声音喊道:
“老公!你怎么才来呀!这两个流氓欺负我!吓死我了!” 她一边说,一边还故意扭动了一下身体,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求庇护的猫咪,动作间充满了刻意的亲昵和依赖。
秦川的身体瞬间僵住。怀里突如其来的温软触感和那声甜腻的“老公”,让他大脑空白了一瞬。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女孩因为紧张和用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也能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清新果香。
这突如其来的艳福和挡箭牌角色,让他一时有些懵。然而,女孩仰头看他的眼神里,除了那份刻意的表演,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恳求。
“操!小子,你他妈谁啊?” 黄毛混混和他同伙气势汹汹地追了过来,堵在秦川面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恶狠狠地盯着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目光在他和赖在他怀里的女孩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嫉妒和挑衅。
“妈的,想截胡?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另一个混混啐了一口,眼神淫邪地在女孩紧紧贴着秦川的玲珑曲线上扫过,“识相的赶紧滚开!这妞儿今晚归我们兄弟了!”
秦川端着酒杯的手依旧停在唇边,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荡。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皮。刚才因为陈国梁而翻涌起的血与火的记忆碎片尚未完全平息,此刻又被这两个不知死活混混的污言秽语点燃。
那眼神不再是酒吧角落里看首播时的慵懒玩味,也不是在二手市场面对陈国栋时的震惊复杂,而是一种淬了冰渣的、带着血腥味的漠然。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准备撕碎猎物的猛兽。
他怀里,那个自称糖糖的女孩,紧紧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小脸埋在他颈窝处,似乎被混混的凶恶吓得更厉害了,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但秦川却能感觉到她抓着自己衣服的手指,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了,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老公……” 她在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到的气音,又短促又急促地叫了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恐惧。
秦川没低头看她。他盯着眼前两个面目可憎的混混,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起一个弧度。
那不是笑,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和戾气的表情。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