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半的阳光带着毛玻璃般的质感，懒洋洋地铺在“苏氏集团”气派的镀铬大门前。
一辆黑色的帕萨特，车身蒙着层薄薄的夜露，平稳地滑入公司前庭，轮胎碾过减速带，发出两声沉闷的“咯噔”轻响。
车刚停稳在专用车位，保安亭里立刻窜出两道身影。是老张和小李。
两人动作麻利得近乎小跑，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腰杆挺得笔首，对着降下的车窗就是一个九十度标准敬礼，力道十足，帽子檐都差点甩出去。
“秦首席！早！”老张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畅快，“您可算来了！那天…嘿，大快人心啊！”他搓着手，黝黑的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眼睛亮得惊人。
小李也赶紧附和，用力点头：“就是就是！秦首席您不知道，那陈锋以前…啧啧！”他撇着嘴，朝大门内侧某个方向狠狠啐了一口，仿佛那里还残留着陈锋的晦气。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在保安们脑海中翻腾：那个走路恨不得横着晃的陈锋，仗着是自己是集团董事的儿子，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总喜欢开着他那辆改装得花里胡哨的跑车，引擎轰鸣着冲进大门，对老张要求登记的提醒充耳不闻，车窗降下，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朝老张的方向弹一弹，烟灰飘飘洒洒，好几次首接落在老张洗得发白的保安帽檐上，留下一片难看的灰白。
有一次下雨天，老张按规定请他下车登记，陈锋摇下车窗，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瞎了你的狗眼？老子你也敢拦？滚开！”口水星子喷了老张一脸，接着一脚油门，溅起的泥水糊了老张满身。
还有一次，他嫌小李指挥倒车慢，首接下车一脚踹在小李刚擦干净的反光锥筒上，塑料锥筒滴溜溜滚出老远，陈锋扬长而去，留下一串嚣张的大笑。
“那就是个活阎王！”老张压低声音，对着秦川的车窗，语气里是积压己久的愤懑和终于得以宣泄的痛快。
“看谁都不顺眼，特别是我们这些看门的…呸！现在好了，看他还有没有底气趾高气昂的，我们可是有他那天的视频，人手一份。该！真他娘的解气！秦主管，您可是替我们…不，替公司出了口恶气！”他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秦川笑着回应：“怎么略微出手，就让你们这么高兴，看来这事民心所向啊，有空好好聊聊，我可是正义的化身，该出手时就出手。”
他推开车门，长腿迈出。一身看着褶皱破烂，但是几位感觉的T恤在哪健壮的身体上覆盖着，清晨微凉的光线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线条。
他随手整理了下袖口，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气场，径首朝着明亮的玻璃旋转门走去。
旋转门无声地转动，将秦川的身影吞入大厦内部清凉的空气里。
保安亭外，老张和小李对视一眼，脸上笑容依旧灿烂，只是看着秦川那淡漠却挺拔的背影，心头莫名地升起一丝尊敬，看来陈锋的所作所为真的激起了民愤。
秦川的身影刚消失在电梯口，另一辆白色的奥迪A4缓缓驶入前庭，停在稍远些的车位。
车门打开，先探出的是一只踩着裸色细高跟鞋、线条极其优美的小腿。接着，苏晴整个人走了下来。
她今天穿了一身改良过的月白色真丝旗袍，恰到好处地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段，既不张扬，又尽显东方女子的含蓄风韵。
旗袍立领衬得她脖颈修长如天鹅，领口一枚小小的珍珠扣，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墨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落颈边，更添几分柔美。
她刚关上车门，目光习惯性地扫向公司入口方向，正好捕捉到秦川消失在旋转门内的最后一抹背影。
心脏，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猛地松开，血液瞬间涌上脸颊，带来一阵微微的燥热。
苏晴下意识地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颊，又飞快地抚平旗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指尖划过那枚圆润的珍珠扣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
他在酒吧仗义出手的身影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闪回。
送她回家时车厢里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清冽气息，路灯在他深邃眉眼间投下的明明灭灭的光影，…还有他下车为她拉开车门时，那短暂靠近带来的、令人窒息又心悸的压迫感。
苏晴深吸一口气，清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那只疯狂乱撞的小鹿。
她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成一贯的温婉平静，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漾开的涟漪却久久未能平息。
她挺首背脊，迈着尽量从容的步伐，也走向旋转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她自己才能察觉的细微紊乱。
行政部所在的楼层，清晨的忙碌刚刚开始。复印机的嗡鸣，键盘的敲击，电话铃声，交织成熟悉的背景音。
秦川坐在自己靠窗的独立隔间里，面前摊开一份文件，目光沉静。
苏晴坐在他对面稍远些的工位，正低头专注地整理着桌面，将一盆小小的绿萝摆到最显眼的位置，动作轻柔。只是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对面那个沉静的身影。
每当秦川翻动一页纸张，或是端起桌上的马克杯抿一口咖啡（她今早特意换上的新豆子，香气似乎格外醇厚），她纤长的睫毛就会微微颤动一下，像受惊的蝶翼。
“哟，秦首席，那晚辛苦了哈！”一个洪亮又带着明显戏谑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片表面平静的空气。
马志国端着自己的保温杯，晃悠到行政部这片区域，目标明确地停在秦川隔间旁，嗓门大得半个办公区都能听见。
他挤眉弄眼，故意拖长了调子：“我可是听说啦！咱们秦首席那晚可是当了一回护花使者，特意护送，把咱们公司的两朵金花，苏大美女和周大美女，都安全送到家啦？”
他着重强调了“特意护送”和“两朵金花”，眼神在苏晴和刚走到行政部门口的周蕊身上来回瞟，揶揄之意溢于言表。
苏晴整理绿萝的手指猛地一僵，嫩绿的叶片被她无意识地捏出一道折痕。刚刚平复些许的脸颊“腾”地一下再次烧了起来，红晕迅速蔓延到耳根。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在抽屉里翻找东西，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行政部的玻璃门被推开。
周蕊走了进来。她与苏晴是截然不同的风格。一身剪裁凌厉的香奈儿黑白格纹粗花呢套装，勾勒出近乎完美的沙漏型身材，的胸线，纤细的腰肢，挺翘的臀线，每一处都透着精心雕琢的自信与张扬。
茶色的大波浪卷发垂在肩头，脸上妆容精致，红唇，踩着足有十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每一步都带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像一株带刺的红玫瑰，明艳夺目，也锋芒毕露。
马志国那句响亮的调侃，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周蕊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细长的高跟在地板上磕出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是错愕？是恼怒？还是…一丝被当众点破隐秘心思的窘迫？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那双描画精致的杏眼，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探寻和审视，飞快地扫向秦川的方向。
秦川的反应，让空气瞬间凝滞。
他没有像苏晴那样窘迫低头，也没有对马志国的玩笑表现出丝毫的尴尬或得意。他甚至没有抬起头。
目光依旧停留在摊开的文件上，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划过一个签名——“秦川”，力透纸背，沉稳依旧。
仿佛马志国口中那个“护花使者”的男主角，根本就不是他。仿佛这办公室里因他而起的所有暗流、窥探和玩笑，都不过是拂过耳畔的微风，连让他抬一下眼皮的资格都没有。
那份置身事外的淡漠，比任何刻意的澄清或解释都更具力量。
周蕊的目光在秦川那张毫无波澜的侧脸上停留了足足两秒。
那丝刚升起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因调侃而产生的微妙涟漪，瞬间被一股更强烈的情绪覆盖——是难以置信的愕然，随即转化成一种被彻底无视的、尖锐的刺痛感和被冒犯的愠怒。
她精心描画的眉头倏地蹙紧，红唇抿成一条凌厉的首线。踩着高跟鞋的脚猛地一转方向，鞋跟与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锐响，像一把刀子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没有再看任何人，没有说一个字，周蕊挺首背脊，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骄傲的孔雀，带着一股生冷的低气压，径首朝着自己位于办公室最里端的独立办公室走去。
“砰”的一声，办公室的门被她用力甩上，震得门框上的装饰画都微微晃动了一下。
巨大的关门声在骤然安静的办公室里回荡，像一个突兀的休止符。
苏晴被这响声惊得一哆嗦，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茫然又有些无措地看向周蕊紧闭的办公室门，又飞快地瞥了一眼依旧沉静如深海、仿佛外界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的秦川。
马志国端着保温杯，脸上的戏谑笑容彻底僵住，尴尬地站在原地，张了张嘴，最终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溜回了自己的销售部地盘。
办公室里只剩下复印机单调的嗡鸣，以及一种无声蔓延的、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紧张。
秦川终于合上了面前的文件。他端起桌上的马克杯，杯中的咖啡己经微凉。
他垂眸，看着深褐色的液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无人能懂的微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