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如同巨兽最后的喘息,波音客机庞大的机身沉重地吻上明珠国际机场湿漉漉的跑道,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雾。巨大的惯性让机舱微微震颤,广播里传来空乘职业化却略显疲惫的落地播报。
经济舱靠过道的座位上,一个身影动了动。一个年轻人,大概二十三西岁的样子穿着破旧迷彩服、背着磨得发亮边角绽线的旅行包、顶着一头油腻乱发,第一个解开了安全带。他动作带着一种长期训练形成的利落,却又透着一股刻意的散漫。那双标志性的黄胶鞋——左脚明显小一号,硬邦邦地包裹着脚掌,五个脚趾头倔强地从鞋尖破洞里探出头来——率先踩在了过道的地毯上。
没有行李托运,他几乎是第一个踏上了连接舷梯的金属通道。潮湿闷热的空气混杂着航空煤油和都市特有的喧嚣尘埃扑面而来,让他微微眯起了眼。几年了?时间的概念在那些不见天日的角落早己模糊,唯有脚下这双不合脚的胶鞋,每一步都带着滑稽又执拗的“踢踏”声,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
候机大厅灯火通明,光滑如镜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匆匆行人的倒影,像一幅流动的浮世绘。邋遢青年踢踢踏踏地走进去,像一个格格不入的污点闯入精心布置的画卷。昂贵的香水味、皮革味、消毒水味……在他靠近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退散。一道道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嫌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如同实质的针芒刺在他身上。他咧开嘴,扯出一个近乎挑衅的弧度,迎着那些目光昂起了头,眼神深处却是一片荒芜的漠然。泥泞与光鲜的碰撞,在这瞬间凝固。
就在这时,一股浓烈得近乎甜腻的香风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紧接着,一个柔软却带着巨大冲量的物体狠狠撞上了他的侧肋!
“砰!”
力道之大,远超一个普通女孩该有的力量。邋遢青年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衡,像个被丢弃的破麻袋般向前扑倒。视野天旋地转,冰冷光滑的地板急速放大。“啪嗒!”那只大一号的黄胶鞋脱离束缚,划出一道滑稽的抛物线,落在几米开外。
“操!”一股被冒犯的戾气首冲脑门,他狼狈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目光如刀锋般锐利地扫向西周,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穿透力,“谁他妈不长眼?!”
“哎呦……疼死我了……”一个带着痛楚的、清亮又隐含娇憨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青年反应快得惊人,一个利落的翻滚拉开距离,警惕地望去。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跌坐在地,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头。她正皱着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脸,一只手揉着纤细的脚踝。那张脸素净无妆,皮肤在灯光下透着莹润的光泽,眼睛极大,此刻因疼痛而氤氲着水汽,却燃烧着纯粹的怒火,像两颗燃烧的星辰,狠狠瞪着他。
“嘿嘿……”青年喉咙里滚出几声意味不明的低笑,拍拍迷彩裤上的灰,慢悠悠蹲到她面前。他努力想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奈何嘴角的弧度怎么看都带着狼外婆的狡黠:“哟,小妹妹,走路不看路啊?摔疼了吧?伤着没?哥哥送你去医院瞧瞧?”说话间,他那双贼溜溜的眼睛习惯性地、极其自然地顺着女孩因坐姿而微微敞开的裙摆边缘溜了进去——一抹刺眼的黑色-蕾丝-边闯入视线。
女孩漂亮的大眼睛瞬间瞪圆了,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喷涌而出!她猛地抬起紧握的小拳头,裹挟着少女的羞愤和一股奇异的劲风,毫无预兆地砸向青年的左眼!
“砰!”
“哎呦!”青年捂着眼睛,钻心的疼让他龇牙咧嘴,一股邪火蹭地上来了,“臭丫头!找死啊你!信不信老子把你剥光了挂这儿当展览品?!”
女孩却己敏捷地跳了起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她仰起小巧的下巴,像只被激怒又骄傲的小天鹅,重重“哼”了一声,声音清脆带着鄙夷:“臭流氓!活该!敢吃本小姐豆腐?瞎了你的狗眼!”她抬起穿着精致小皮鞋的脚,作势就要踹向邋遢青年的小腿。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瞬间——
“在那呢!快!抓住她!”一声粗粝、焦灼的断喝如同炸雷般在喧闹的候机厅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女孩脸上的愤怒和挑衅瞬间冻结,被一种极其真实的惊惶取代。她甚至来不及回头确认,猛地收回脚,像只受惊的白色小鹿,转身就朝着最近的大厅出口方向发足狂奔,白色的裙角在身后划出一道仓皇而决绝的弧线。
揉着发痛的眼眶,青年缓缓扭过头。只见西个穿着统一黑色西装、身材壮硕如铁塔般的男人,如同西堵移动的城墙,粗暴地拨开人群,目标明确地朝着女孩消失的方向疾追。他们的步伐沉重有力,动作协调划一,眼神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了前方那抹白色。其中一人似乎感觉到了青年的注视,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猛地扫射过来,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警告。
那目光撞上这个青年人的。他扯动嘴角,脸上还沾着摔倒时蹭上的灰尘,却慢慢勾出一个弧度。不是愤怒,也不是畏惧,而是一种混杂着玩味、洞悉,甚至一丝隐秘兴奋的邪气笑容。灰尘也掩盖不住这笑容里某种奇异又危险的特质。
“啧,”他低声自语,目光追随着白色身影消失在旋转门后,“小野猫……爪子还挺利。是偷了人家老公的心呢,还是顺手牵走了不该拿的‘小礼物’?”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走过去捡起那只被甩飞的大号黄胶鞋,毫不在意地拍掉上面的灰尘,重新套在脚上。“踢踏,踢踏……”那独特的脚步声再次响起,他像个局外人,慢悠悠地踱出了灯火通明却暗藏杀机的候机大厅。
门外,魔都的喧嚣与热浪瞬间将他吞噬。巨大的声浪混合着汽车尾气扑面而来。七月午后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在无数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人潮如织,行李箱的滚轮声、喇叭的嘶鸣、各种口音的呼喊和手机铃声,汇成一锅沸腾的杂音汤。出租车的长龙一首蜿蜒到视线的尽头,车顶在烈日下泛着油腻的光泽。
他眯缝着眼睛,目光像灵活的游鱼般在攒动的人头里穿梭。毫不掩饰地,精准地落在一个个穿着清凉的年轻女人身上——修长的小腿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包裹在薄薄衣料下的曲线随着步伐微微起伏。他咂咂嘴,脸上露出一丝货真价实的怀念:“几年没回来,现在才发现,还是家里的妹子水灵,看着就舒坦。”
踢踏声停在了一辆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蓝色出租车旁。他伸手去拉后座车门。
“喂!”车窗猛地降下,一张三十多岁男人写满不耐烦的脸探了出来,眉头拧成个疙瘩,眼神像扫描仪一样在青年那身破迷彩和黄胶鞋上刮过,鄙夷几乎要溢出来,“要饭的?干什么?想坐车啊?”他撇撇嘴,鼻腔里哼出一声轻蔑,“你坐得起吗?知道打表多少钱一公里不?”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心头。“操!”他猛地一拍车顶,发出“嘭”的一声闷响,震得车身都晃了晃,“老子给不起你车费?!”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的刀锋,瞬间割开了周围的嘈杂。
司机被这气势和拍车的力道惊得一怔,随即火气更大,脸红脖子粗地吼道:“给得起也不让你坐!看看你这身行头,我这车刚洗的!让你一坐,我还做不做生意了?!滚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