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涌”酒吧的骚乱像投入池塘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被更汹涌的电子音浪和酒精淹没。
安保人员动作麻利地拖走了两个哀嚎的混混,经理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试图用几杯免费酒水平息事端。
但技术部这桌人的兴致,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冷却凝固。
卡座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闷和尴尬。马志强抱着他那台宝贝烤面包机干扰器,酒似乎醒了大半,脸上兴奋的红晕褪去,只剩下后怕和茫然,嘴里反复嘟囔着:“我靠…真动刀子了…我靠…”苏晴坐在周蕊旁边,脸色依旧苍白,捧着周蕊塞给她的温水,指尖微微颤抖。
她低垂着头,视线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独自坐在阴影边缘的秦川。那个挡在她身前、瞬间瓦解危机的挺拔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心悸的暖流和脸颊的微烫。
周蕊紧挨着苏晴,一只手安抚性地搭在她微凉的手背上,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落在秦川身上。
她看着他平静地拒绝了经理递来的酒,看着他指间那根依旧没点燃的烟,看着他沉静得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的侧脸…白天公司里那场无声的胜利带来的微妙悸动还未平息,此刻又添上了亲眼目睹他暴力一面的震撼。
他到底是什么人?那简洁到恐怖的身手,绝非一个普通技术宅所能拥有。担忧、好奇,还有一种更隐蔽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酸涩感,在她心底悄然发酵。
“散了散了!真他妈晦气!”马志强烦躁地挥挥手,把干扰器胡乱塞回背包,“这破地方不能待了!回家!都回家压压惊!”他打着酒嗝站起来,脚步还有些虚浮,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苏晴和脸色凝重的周蕊,最后落在秦川身上,眼珠一转。
“川哥!”马志强凑过去,带着浓重酒气的呼吸喷在秦川耳边,声音压低却难掩兴奋和一丝刻意的讨好,“你看,蕊姐和晴妹子都吓坏了…这大晚上的,两个漂亮姑娘自己回去多不安全!是吧?”
他用力拍了拍秦川的肩膀,挤眉弄眼,“兄弟我喝多了,腿软…这护花使者的光荣任务,非你莫属啊!顺路!肯定顺路!”
他这话一出,周蕊的心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看向秦川,想开口拒绝,说自己可以打车,或者和苏晴一起走。
但话到嘴边,又莫名地咽了回去。一种微妙的期待和更强烈的抗拒感在她心里拉扯。
秦川抬起眼皮,没什么情绪地看了马志强一眼,那眼神让马志强后面劝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随即,他的目光转向周蕊和苏晴,平淡无波:“走吧。”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询问她们住址是否真的顺路。他掐灭了那根没点燃的烟,站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周蕊扶着还有些腿软的苏晴站起来,跟在秦川身后走出喧嚣震天的酒吧。夜风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微凉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沾染的烟酒味,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她看着秦川沉默地走在前面半步的背影,路灯的光线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人行道上。
他先送苏晴回家。一路上,苏晴几乎没说话,只是偶尔用微颤的声音指路。到了苏晴租住的旧式公寓楼下,秦川停下脚步。
“谢谢…秦川。”苏晴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柔软。她抬起头,飞快地看了秦川一眼,路灯的光线恰好落在她脸上,映出泛红的眼眶和脸颊上未干的泪痕,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近乎依赖的光芒。
“今晚…真的…谢谢你。”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头,匆匆转身跑进了单元门。
周蕊站在秦川身侧稍后的位置,将苏晴那饱含感激和别样情愫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那眼神像一根细小的针,在她心口某个地方轻轻刺了一下,不剧烈,却带着持续不断的酸胀感。
她下意识地抿紧了唇,移开视线,看向路边被风吹得摇晃的梧桐树影。
秦川似乎并未在意苏晴的异样,只是等单元门关上,才转身看向周蕊:“地址。”
“啊?”周蕊回过神,报出了自己公寓的地址。距离苏晴这里不算近,和秦川的安全屋更是南辕北辙。
她说完,心里那点别扭的感觉更重了。这算什么?送完一个,再送另一个?她在他眼里,和苏晴是一样的“需要护送的女同事”?
秦川没说话,只是抬手拦了辆出租车。他拉开后座车门,示意周蕊上车,自己则坐进了副驾驶。
车厢内空间狭小,弥漫着出租车特有的陈旧皮革和廉价香氛的味道。司机打开了电台,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出来,反而让沉默显得更加粘稠。
周蕊靠在后排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影。秦川坐在前面,只露出小半个后脑勺和肩膀的轮廓,沉默得像一尊雕塑。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酒吧通道里那电光火石的几秒。他精准、冷酷、一击制敌的动作,与平日里那个沉默寡言、摆弄着电子元件的形象重叠又撕裂。
这种巨大的反差带来的震撼,让她心绪难平。但更让她烦躁的,是苏晴看着他时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他此刻理所当然的“护送”。
“你…”周蕊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顿了一下,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平静随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身手真好。练过?”
秦川的目光似乎从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又似乎没有。他沉默了几秒,就在周蕊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个平淡的声音传来:“一点防身术。”
防身术?周蕊心里嗤笑一声。那种瞬间废掉两个持械凶徒、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打击和擒拿,是“一点防身术”?这敷衍的答案让她胸口那股无名火更旺了。
她不再说话,只是把头扭向窗外,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和窗外流动的光影,心里那点酸涩和委屈如同藤蔓般无声蔓延。她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丑,明明他救了人,自己却在为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别扭。
车子在沉默中抵达周蕊公寓楼下。她几乎是立刻推开车门,夜风灌进来,让她打了个寒噤。
“谢谢。”她站在车外,声音有些生硬,没去看秦川。
“路上小心。” 说完,也不等回应,转身快步走向公寓大门,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仓皇逃离的意味。
秦川坐在副驾驶,看着周蕊略显急促的背影消失在公寓楼的玻璃门后。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对司机报出了安全屋的地址。出租车重新汇入城市的车流。
城市的另一面,在霓虹无法照亮的肮脏角落。
一家烟雾缭绕、充斥着廉价啤酒和汗臭的地下桌球室里,陈锋把自己埋在角落最阴暗的卡座里。面前的廉价木桌上,倒着几个空啤酒瓶。
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循环播放的一段视频——正是他白天在办公室被迫脱衣绕场、嘶吼“我是蠢货”的偷拍片段。画面晃动,声音嘈杂,他赤裸上身、屈辱绝望的表情在劣质镜头下扭曲变形。
每一次播放,都像一把钝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切割!办公室里那些狰狞的嘴脸,手机镜头的冰冷反光,还有秦川那置身事外、平静得令人发指的侧影…所有画面和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交织、放大!
“啊——!” 他猛地将手机狠狠掼在油腻的桌面上!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他双手死死抓住自己凌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白天被剥光的耻辱感仿佛还粘在皮肤上,冰冷刺骨!
“秦川…秦川…”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要你死…我要你生不如死…”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他像一头困兽,在卡座里焦躁地转了两圈,猛地抓起桌上那台屏幕碎裂的手机。
他粗暴地划开屏幕,无视那些裂痕,找到一个没有存储名字的号码。
指尖因为极度的恨意和酒精的刺激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精准地按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那边没有声音,只有一种低频的、持续的背景噪音,像是老式风扇在转动。
“喂!是我!”陈锋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货’…我准备好了!钱…再加一倍!” 他喘着粗气,语速极快。
“目标…两个!那个姓秦的杂种!还有…还有他身边那个姓苏的贱人!就是技术部新来的那个!我要活的!尤其是那个姓苏的…我要当着他的面…让他亲眼看着…”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充满了恶毒的淫邪和报复的快意。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风扇单调的嗡鸣。就在陈锋几乎要忍不住再次咆哮时,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铁皮的声音,毫无感情地响起:
“加钱?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苏家的女人?”
沙哑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有点意思。时间,地点。”
陈锋的脸上瞬间迸发出一种病态的狂喜,扭曲而狰狞:“时间我定!地点…等我的消息!记住!我要活的!尤其是那个苏晴!” 他几乎是吼出最后一句,仿佛己经看到了秦川在绝望中崩溃的画面。
“等着。”沙哑的声音吐出两个字,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里的忙音,陈锋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重重地跌坐回油腻的卡座里。
他胸口剧烈起伏,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扭曲而满足的笑容。他抓起桌上一个半空的啤酒瓶,仰头狠狠灌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下,混合着眼角因极度兴奋而溢出的泪水。
他看着桌面上碎裂手机屏幕里自己扭曲的倒影,无声地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秦川…苏晴…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苏晴蜷缩在公寓客厅柔软的布艺沙发里,身上裹着厚厚的毛毯,却依旧感觉一股寒意从骨头缝里往外钻。电视屏幕无声地播放着午夜肥皂剧,斑斓的光影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
她手里无意识地着一枚小小的、温润的珍珠耳钉——正是秦川在酒吧通道里为她捡起的那一枚。
指尖传来珍珠微凉的触感,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那惊心动魄的几秒钟。他挡在她身前时那宽阔的肩膀线条,他出手时那快如闪电、精准冷酷的动作,他垂眸看向她时那双深不见底、却仿佛蕴含了所有安全感的眼睛…还有他最后,用那样骨节分明、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拈起这枚小小的耳钉…
每一次回想,都带来一阵心悸的酥麻感,从心口蔓延至西肢百骸。脸颊又开始发烫。
她把脸埋进毛毯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毛毯上柔顺剂淡淡的薰衣草香也无法驱散萦绕在鼻尖的、仿佛幻觉般的、属于秦川身上那种冷冽又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硝烟(或许是酒吧里的?)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金属般的冷硬感。
她猛地坐首身体,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酒吧里持刀行凶…这己经超出普通治安事件的范畴了!而且…而且秦川…他为了救她…她不能让他陷入麻烦!
她抓过丢在沙发角落的手机,指尖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在通讯录里飞快地翻找着。最终,她的手指停留在一个备注为“姐姐(勿扰)”的联系人上。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视频通话请求。
等待接通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漫长。苏晴的心跳得飞快。
几秒钟后,屏幕亮起。出现的画面中姐姐苏婉清那张冷艳而疲惫的脸。
苏晴的心瞬间揪紧了。姐姐又在忙工作…而且状态似乎很不好?
苏婉清穿着一丝不苟的丝质睡袍,长发随意挽起,几缕碎发散落在略显苍白的脸颊旁。她的脸色极其难看,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烦躁。
“苏晴?这么晚什么事?”苏婉清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冰冷、沙哑,带着被强行压抑的怒火和不耐烦,像是绷紧到极限的琴弦。
苏晴被姐姐这从未有过的恶劣语气震得一时失语,准备好的话卡在喉咙里。
她看着屏幕上姐姐那布满血丝、冰冷锐利的眼睛,一股委屈和担忧涌上心头,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哽咽:“姐…我…我今晚在酒吧…遇到坏人了…”
“什么?!”苏婉清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冰锥碎裂!那双冰冷的凤眸瞬间眯起,所有的疲惫被一种刺骨的寒芒取代,隔着屏幕都让苏晴感到一阵心悸。
“哪个酒吧?你有没有事?报警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雹般砸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苏晴被姐姐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毛毯,语速飞快:“在‘暗涌’酒吧…我没事…真的没事…是…是秦川救了我!他打跑了那些人…他们…他们有刀…”
“秦川?”苏婉清的声音猛地一沉,如同淬了寒冰。这个名字像是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她所有的烦躁,引出了某种更深沉、更危险的警惕。
她盯着屏幕里妹妹惊魂未定、却提到“秦川”这个名字时眼神里无意识流露出的依赖和光彩,眼底的寒冰之下,翻涌起汹涌的暗流。
“把经过,从头到尾,一字不漏,给我说清楚。”苏婉清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