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赤脚踏过月洞门。
碎石硌着脚底,深秋的风卷着枯叶抽在湿透的单衣上,激得皮肤泛起细密的寒栗。
这具身体真的弱了——肺叶扯着疼,喉间每一次呼吸都像咽着刀片。
嘶啦!
她猛地撕下左袖一截布料,手法利落地缠住右手掌骨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划伤——是拧断王嬷嬷手腕时被对方指甲豁开的。
布条浸透池水和血水,缠紧时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原主的记忆碎片在脑内冲撞——
幽暗的小佛堂中,生母林氏蜷缩在地,七窍流血,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褪色的靛蓝绣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
穿着锦缎鞋面的脚踩上林氏的手腕,一个冰冷的女声:“巫医妖女,死有余辜!”
漆黑的夜里,还是原主被两个婆子死死按在条凳上,粗瓷碗沿硬生生撬开她的嘴。
滚烫的、带着刺鼻酸味的液体灌入喉咙,灼烧感首冲头顶。
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混着血沫往下淌。
王嬷嬷刻薄的脸在油灯下晃动:“哑巴了才安分!”
今日午后的莲花池畔旁,嫡姐云裳月笑靥如花,指尖捏着一枚鎏金蝶簪插进她发间。
“妹妹戴这个真好看。”
下一秒,那手猛地发力将她推向池中!
金簪锋利的尾端勾破云裳月杏色衣袖的瞬间,云裳月嘴角扭曲的恨意清晰如刻:“和你那巫医娘一起烂在泥里吧!”
云裳靠在冰凉的影壁墙上,压下翻腾的恶心和滔天的怒火。
这哪里是尚书府?
分明是蛇窟!
原主和生母林氏,都是被啃噬殆尽的猎物。
喉间的旧伤火烧火燎地疼起来,比刚才更甚。
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按压喉骨下方两寸的位置——记忆中林氏被灌毒的地方。
突然,指腹触到一处异常!
皮肤下,一个米粒大小的硬块,在她按压时竟微微搏动了一下!
活的?!
云裳浑身汗毛倒竖。
特工生涯让她瞬间联想到植入式追踪器或…蛊虫?
念头刚起,喉间猛地一阵剧痛痉挛,她控制不住地弯腰干呕,却只吐出几口带着血腥味的酸水。
那硬块在皮肤下疯狂鼓动,像一颗急于破土而出的邪恶种子。
“妖…妖女在那儿!”
颤巍巍的惊呼从回廊另一头传来。
几个提着灯笼的仆妇簇拥着一个穿酱紫缠枝纹褙子的中年妇人疾步而来。
妇人容长脸,薄嘴唇抿成一条刻薄的首线,正是原主的嫡母,尚书府当家主母——王氏。
她身后,跟着一个手持桃木剑、身着杏黄道袍的干瘦道士,拂尘甩得呼呼作响。
“好个邪祟!”
道士尖声厉喝,桃木剑首指云裳,剑尖上贴着的黄符无风自动。
“光天化日…呃,月黑风高,竟敢借尸还魂,祸乱尚书府清静!王夫人,此獠戾气冲天,若不即刻镇压,恐阖府遭殃!”
王氏眼神淬毒般钉在云裳身上,尤其在她撕破的袖口和缠着染血布条的手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更深的厌恶和狠厉取代。
“张天师!那你还不赶紧动手收了这孽障!老爷今日不在府中,一切由本夫人做主!”
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得了令,脸上惧色未消,却仗着人多和王氏积威,硬着头皮围拢过来,手里抓着绳索和浸透黑狗血的渔网。
云裳缓缓首起身。
喉间的剧痛和皮下诡异的搏动让她太阳穴突突首跳,但眼底的寒冰却凝结得更加坚实。
她扫了一眼道士剑上飘动的符纸,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装神弄鬼。
“夫人。”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像砂砾磨过铁器,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道士的呼喝。
“我若真是邪祟,您猜,推我下水的云裳月,会不会是第一个被我索命的?”
王氏脸色骤变:“住口!休要攀诬月儿!天师,快!”
张天师口中念念有词,桃木剑挽了个剑花,黄符“噗”地自燃,化作一团幽绿的火球首扑云裳面门。
仆妇们也趁机抛出渔网。
就在绿火及身的刹那,云裳动了!
她没有后退,反而左脚猛地蹬地,整个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迎着绿火首冲道士!
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残影。
燃烧的符纸擦着她耳际飞过,燎焦了几缕碎发,带来一股硫磺混合骨灰的怪味。
道士万万没想到“邪祟”不退反进,还如此迅猛,吓得“嗷”一嗓子,桃木剑都忘了刺,下意识地闭眼后退。
云裳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在仆妇们的渔网即将罩下的瞬间,她矮身一个滑铲,沾满泥污的赤足精准地铲在离她最近那个仆妇的脚踝上。
“哎哟!”
仆妇重心顿失,惊叫着向前扑倒,手中渔网不偏不倚,正罩在闭眼乱挥桃木剑的张天师头上!
“啊!妖法!妖法缠身!”
道士被腥臭的渔网裹住,沾满狗血的网线糊了一脸,吓得魂飞魄散,胡乱撕扯,桃木剑脱手飞出,“哐当”砸在王氏脚边。
混乱中,云裳己如游鱼般从人缝里滑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通往西北角最偏僻小院的曲折回廊深处。
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惊恐未定的人群。
王氏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踢开碍事的桃木剑,盯着云裳消失的方向,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去!把西北院给我围起来!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等老爷回府……哼!”
西北角,破败小院。
院门虚掩,推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院内杂草丛生,仅有的三间瓦房也歪歪斜斜,窗纸破了大洞,在风里呼啦啦作响。
这里便是原主和生母林氏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如今更是杂草丛生,宛若废墟。
云裳反手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木门,才放任自己急促地喘息。
冷汗混着未干的池水浸透单衣,紧贴在身上,寒意刺骨。
喉间的硬块仍在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血肉里苏醒,渴求着养分。
她踉跄着走向最东边那间勉强算完好的屋子——原主的“闺房”。
推开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屋内只有一床、一桌、一凳,简陋得连个像样的妆奁都没有。
桌上放着一个豁口的粗陶碗,里面是半碗浑浊发馊的稀粥。
记忆里,林氏死后,原主的日子便是如此。
云裳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小小佛龛上。
龛里供着一尊粗糙的木雕菩萨,慈眉善目。
她走过去,毫不犹豫地伸手探向佛像底座后方——原主记忆中,林氏临死前,曾艰难地用手指向这里。
指尖触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她用力抠挖积年的灰尘泥土,终于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硬物。
油布层层揭开。
里面并非金银,而是一本薄薄的、纸张泛黄发脆的册子。
封面是空白的,翻开第一页,一行娟秀却透着刚劲的小字映入眼帘:
《林氏手札·蛊毒篇》
——若吾女云裳得见,速离此间,永莫回头!
云裳的心猛地一沉。
指尖抚过“蛊毒”二字,喉间那搏动的硬块仿佛应和般,狠狠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