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羽尘的声音很轻,如同极地寒风刮过冰面,带着一种宣判生死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平静。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楔入云裳的耳膜,钉入她因剧痛和虚弱而摇摇欲坠的意识深处。
尚书府……王氏……云裳月……跪在肃王府门前!
原主记忆中那灌入喉咙的滚烫哑药、莲花池畔云裳月扭曲的恨意、林氏七窍流血蜷缩在佛堂的惨状……
这些记忆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她脑中炸开,刻骨的恨意如同岩浆喷涌,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防。
“嗬…!”
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嘶鸣从她紧咬的齿缝中挤出,喉间那沉寂了片刻的硬块,在这骤然爆发的、几乎焚毁灵魂的滔天恨意刺激下,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疯狂搏动。
咚!咚!咚!
不再是沉闷的悸动,而是如同战鼓擂响,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击着她的喉骨。
硬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次膨胀、凸起,皮肤被撑得发亮、发白,下面暗红色的脉络如同无数条狂怒的毒蛇,疯狂扭动、虬结。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从喉管深处狠狠刺穿她的颅骨,那不是蛊虫的啃噬,而是她自身汹涌的恨意与蛊虫的凶戾气息产生的可怕共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
“呃啊啊——!”
云裳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向上反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从内部撕裂,包扎好的左手伤口瞬间崩裂,鲜血迅速染红了雪白的细布。
她死死扼住自己那恐怖凸起的喉咙,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却无法阻挡那毁灭性的力量,眼前瞬间被猩红的血色和扭曲的光斑淹没。
寒玉床榻上,萧羽尘冰蓝色的眼眸骤然一凝。
几乎在云裳恨意爆发、喉间蛊虫狂暴的瞬间,他胸口那片深黑色的、如同活物般的蛛网蛊纹,也猛地向内收缩,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如同毒藤绞杀般的搏动。
一股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噬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
“唔!”
他闷哼一声,苍白的脸上瞬间失去最后一丝血色,冰蓝色的眼眸深处血丝密布。
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死死抠住身下的熊皮,那滴属于云裳的精血带来的短暂缓解,在这同源的狂暴恨意冲击下,荡然无存。
“王爷!”
墨影的惊呼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
鬼面獠牙下,那双冰冷的眼睛第一次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慌,他猛地踏前一步,覆盖玄铁的手下意识地按向腰间的乌金短刃,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潮涌向在石榻上痛苦翻滚的云裳。
这妖女!
她的恨意竟能引动王爷的蛊毒反噬!
“退下!”
萧羽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暴戾。
他死死盯着云裳,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痛苦和暴怒如同冰海下的火山翻涌,却被一种更深的、近乎贪婪的幽光强行压制。
他看到了!
清晰地感受到了!
她体内那东西因恨意而爆发的力量,那力量,竟能如此剧烈地引动他体内的蚀骨寒心!
“带她…去寒潭小筑!现在!”
萧羽尘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命令,每一个字都裹挟着血腥味和剧痛带来的颤抖。
墨影不敢再有任何迟疑,鬼面獠牙下眼神一厉,覆盖玄铁的大手不再犹豫,如同铁钳般猛地探出,却不是攻击,而是极其粗暴地抓向云裳剧烈痉挛的肩膀,动作迅捷如电,带着不容反抗的绝对力量。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伴随着剧痛传来,云裳本就因痛苦而绷紧的左肩胛骨,在墨影这毫无顾忌的擒拿下,瞬间脱臼。
“啊——!”尖锐到非人的惨嚎撕裂了死寂,但这剧痛,比起喉间那毁灭灵魂的撕裂感,竟显得微不足道。
云裳的身体如同破麻袋般被墨影粗暴地拎起,悬空的瞬间,喉间那膨胀到极致的硬块搏动得更加疯狂,皮肤被撑得几乎透明,暗红色的脉络虬结跳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破体而出。
“走!”
墨影低喝一声,如同拎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寒玉空间深处一道不起眼的侧门走去。
沉重的玄铁战靴踏在冰冷的玉面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每一步都震得云裳脱臼的肩膀和喉间的剧痛如同潮水般翻涌。
视线在剧痛和颠簸中天旋地转。
幽冷的珠光、萧羽尘那张因痛苦而扭曲却依旧死死盯着她的俊美病容、墨影那玄铁重甲冰冷的反光……
一切都在猩红和黑暗的旋涡中破碎、旋转。
就在被拖入侧门阴影的最后一瞬,云裳涣散的眼瞳猛地聚焦。
她看到了。
就在那巨大的寒玉床榻之后,那面流淌着幽蓝冰髓的深青色玉壁之上,在那片冰冷死寂的幽蓝光晕中,竟隐隐浮现出一幅极其诡异、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
那不是玉壁本身的纹路,更像是一种投射。
或者说,是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与体内狂暴蛊虫共鸣产生的……
幻视?
她看到画面中肃王府朱漆兽首大门前,黑压压的玄甲卫如同冰冷的铁墙林立,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两个穿着华贵锦缎、却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女人被死死按在冰冷坚硬的黑石地板上。
正是王氏和云裳月!
王氏容长脸上刻薄尽失,只剩下极致的惊恐和屈辱,精心保养的指甲在石板上抓出血痕。
云裳月那张娇美的脸扭曲变形,涕泪横流,金钗歪斜,杏色的华服沾满污泥,正被一个面无表情的玄甲卫用刀鞘狠狠压着后颈,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远处,无数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挤在街角巷口,指指点点,脸上充满了震惊、恐惧、幸灾乐祸……
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看一场盛大而残酷的戏剧。
其中,一张苍老而阴鸷的脸格外清晰——太医院院判王崇山。
王氏的父亲,云裳月的外公。
他站在人群最前方,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刻骨的怨毒和难以置信的惊骇,死死盯着肃王府大门,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诅咒着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跪伏的、按人的、围观的,都死死聚焦在肃王府那两扇缓缓开启的朱漆大门缝隙之间。
那缝隙里,一片深沉的黑暗。
仿佛连接着吞噬一切的深渊。
一股冰冷彻骨、却又带着无边威压的气息,正从那黑暗的缝隙中,缓缓弥漫出来。
这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又像是最甜美的毒药,狠狠烙印在云裳濒临溃散的意识深处。
王氏和云裳月那屈辱到极致的姿态,王崇山那怨毒的眼神……
巨大的、扭曲的快意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住她因剧痛而痉挛的心脏,恨意如同被浇灌了滚油的烈火,轰然炸开。
“嗬…嗬嗬…”
染血的唇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扯动,牵动喉间那疯狂搏动的肉瘤,带来更剧烈的撕裂感,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那双被血丝和痛苦充斥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毁灭性的光芒。
这滔天的恨意与扭曲的,如同最后的催化剂!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云裳自己灵魂深处的破裂声。
喉间那撑到极限、近乎透明的皮肤,在疯狂搏动的最顶点,终于彻底裂开。
没有鲜血喷溅!
这一次,涌出的不再是粘稠的液体,而是一缕缕如同实质般的、暗红色的、带着浓烈腥甜与毁灭气息的雾气。
这雾气翻滚着,扭曲着,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瞬间弥漫开来,将她整个头颅笼罩其中。
雾气触及冰冷的空气,发出滋滋的轻响,仿佛在贪婪地吞噬着什么。
“呃——!”
墨影拎着她肩膀的手猛地一僵,鬼面獠牙下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那覆盖着玄铁的手臂甲叶上,沾染的暗红雾气瞬间变得更加浓郁,与这新涌出的腥甜雾气接触,竟发出更剧烈的腐蚀声响。
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诡异力量顺着接触点疯狂涌入。
他下意识地想松手,却又强行忍住,只是脚步更快,几乎是拖着云裳冲进了那道幽暗的侧门。
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寒玉空间内的一切。
冰冷的、带着浓重水汽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云裳。
这里似乎是一处向下的甬道,空气更加潮湿阴冷。
墨影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如同催命的鼓点。
云裳的意识在剧痛、恨意、和那诡异的暗红雾气侵蚀下,彻底沉入了混沌的深渊。
喉间裂开的皮肤下,那暗红的雾气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弥漫。
在那翻滚的、暗红色的毁灭雾气最深处,在喉间裂开的、如同巢穴般的伤口内部,一点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纯粹金色的光芒,如同沉睡亿万年的星辰,正缓缓地、艰难地挣扎着,试图睁开它无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