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冰冷的蛇，顺着鼻腔钻进肺叶时，陆曜辰正站在急诊室走廊的尽头。玻璃窗映出他西装上未干的酒渍，昨夜庆功宴的喧嚣还残留在袖口，此刻却被走廊顶灯惨白的光线切割成无数个破碎的棱角。?
“陆先生，病人失血过多，多处静脉破裂。” 护士递来的同意书上，“放弃治疗” 西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发麻。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突然变得尖锐，像在倒数某个即将熄灭的生命。?
他想起三小时前接到的电话。物业经理慌张的声音混着电流杂音：“陆总，沈小姐她…… 在浴缸里，流了好多血……”?
那瞬间香槟塔倒塌的脆响仿佛在耳边炸开。他记得自己是如何撞开公寓门的 —— 玄关处散落着他送的那对水晶耳环，其中一只断了针；客厅茶几上摆着未拆封的退烧药，旁边压着张揉皱的诊断单，妊娠六周的字样被泪水晕开成模糊的蓝雾。?
推开浴室门时，蒸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沈清棠浸在泛红的水里，手腕上狰狞的伤口还在缓慢渗血，像朵在死亡边缘绽放的红玫瑰。她垂着眼帘，睫毛上凝结的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竟像是无声的叹息。?
“沈清棠！” 他扑过去将人从水里捞起，她的皮肤冷得像块冰，浸透血液的真丝睡裙贴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惊人的轮廓。救护车鸣笛划破夜空时，他死死攥着她逐渐失温的手，指甲几乎嵌进她腕骨的皮肉里。?
“签吧。” 医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麻木，“家属决定要尽快。”?
笔尖悬在签名栏上方，陆曜辰的视线落在 “放弃治疗” 那行字上，突然想起三年前的雨天。那时他刚接手家族企业，被对手设计陷入财务危机，是沈清棠抱着一摞文件冲进雨里，浑身湿透地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手里紧紧攥着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曜辰，你看，我们还有希望。” 她当时笑得眉眼弯弯，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却丝毫没察觉自己在发抖。?
他的手开始剧烈颤抖。监护仪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形成刺耳的警报。玻璃倒影里，他看见自己眼底翻涌的红血丝，像极了沈清棠手腕上蔓延的血痕。?
还有那个雪夜。他因为急性阑尾炎被送进医院，沈清棠守在病床前三天三夜没合眼。他醒来时，发现她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削了一半的苹果，果皮氧化成难看的褐色。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那一刻他曾以为自己握住了全世界。?
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斜的痕迹。陆曜辰猛地想起昨天下午，他是怎么对她说 “我们结束吧” 的。当时她站在落地窗前，背影单薄得像片随时会飞走的叶子，手里还捧着他最喜欢的排骨汤。?
“为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我需要的是能助我事业的妻子，不是只会围着厨房转的女人。” 他记得自己说这话时，刻意避开了她的眼睛。?
现在想来，她当时眼底的光大概就是在那时熄灭的。就像此刻监护仪上逐渐拉平的曲线，缓慢而决绝。?
“陆先生？” 护士的催促声将他拉回现实。?
他低头看着那张薄薄的纸，突然觉得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在嘲笑他。放弃治疗？他凭什么放弃？凭他这些年的冷漠？凭他亲手将她推开的决绝？?
“啊 ——！”?
一声压抑的嘶吼从喉咙里迸发出来。陆曜辰猛地将同意书揉成一团，又发疯似的撕扯着，纸屑像白色的雪片纷纷扬扬落下，粘在他布满冷汗的手背上。?
“救她！” 他红着眼眶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给我救她！听到没有！用最好的药，最好的医生！多少钱都无所谓！”?
走廊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护士手里的托盘哐当落地，玻璃安瓿摔得粉碎。陆曜辰不管不顾地冲向手术室，却被护士拦住。?
“陆先生，您不能进去！”?
“让开！”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她是沈清棠…… 她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
这句话说出口时，他自己都愣住了。原来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感，那些被理智掩埋的真心，终究还是在濒临失去的时刻破土而出。?
监护仪的警报声还在继续，像是在为他迟来的醒悟伴奏。陆曜辰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上，额头抵着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他想起沈清棠每次生病，都会蜷缩在沙发上，抱着一个旧抱枕默默流泪。他总以为那是矫情，首到刚才在公寓看到那盒退烧药，才突然明白，她只是习惯了独自承受。?
还有她总在深夜等他回家，桌上永远温着饭菜；他随口说喜欢某个牌子的袖扣，第二天就会出现在他的抽屉里；他母亲刁难她时，她总是笑着说 “没关系”……?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来，将他彻底淹没。他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悔恨的海洋里漫无目的地漂泊。?
“医生，求求你……” 陆曜辰抬起头，泪水混合着汗水划过脸颊，“一定要救她…… 我不能没有她……”?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像一颗悬在头顶的星辰。陆曜辰知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等这盏灯熄灭，等那个他曾经亲手推开的人，重新回到他身边。?
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微光，天边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但对陆曜辰来说，只有沈清棠醒来的那一刻，他的世界才能重新迎来黎明。?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西装，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要在这里等，等那个被他伤透了心的女孩，给他一个弥补的机会。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