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成了一片空白。
“等了你三天了,怎么才来?”
朱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千斤巨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坎上。他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瘫倒在地,手里的火龙油和火折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到了一边。
他想不通,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步骤,他都反复推演过,自信天衣无缝。从混入工坊,到获取信任,再到传递情报,首到今夜的行动,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朱衡缓步上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那个油纸包,脸上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意。“宁王的手笔,还是这么小家子气。‘火龙油’,听着吓人,其实不过是白磷混了些猛火油罢了。这东西,本王三年前就玩腻了。”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听在王瑾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道惊雷。这位监造太监本来就吓得面无人色,此刻更是两股战战,几乎站立不稳。他原本只是被王爷半夜从被窝里拖出来,说要看一出好戏,哪曾想是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尤其是听到“宁王”二字,他更是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这可是藩王谋逆的大案,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去万劫不复。
方应物则是一脸的后怕与愤怒。他上前一步,对着张三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王爷待你不薄,给你高出市价五倍的工钱,管吃管住,你竟敢恩将仇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张三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在看到朱衡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时,便己土崩瓦解。
“行了,应物,跟一个死人,没什么好说的。”朱衡摆了摆手,目光重新落回张三身上,“本王其实挺好奇的,宁王朱宸濠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蹲下身,与张三对视,笑容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是许你高官厚禄,还是金银美女?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本王放你回去,你觉得朱宸濠是会兑现承诺,还是会杀你灭口?一个失败的棋子,可没什么利用价值。”
朱衡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钢针,精准地扎在张三最恐惧的地方。他脸上的血色褪尽,眼神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他知道,自己完了。无论是落在靖王手里,还是逃回宁王那里,下场都只有一个“死”字。
“我……我说……”张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声音嘶哑地哀求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都是宁王逼我的,他说……他说事成之后,封我为将军,给我……给我黄金千两……”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如何被宁王收买,如何潜入工厂,如何传递情报,以及那位黑衣联络人的事情,全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朱衡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肃杀。他早就猜到是宁王在背后搞鬼,但亲耳听到这完整的阴谋,还是让他动了真怒。
“好一个宁王,好一个朱宸濠。”朱衡站起身,背着手,望向夜空中那轮残月,“看来本王这小小的工厂,己经碍着他的青云路了。”
他转头看向王瑾,这位太监己经吓得快要尿裤子了,此刻正拼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公公,你都听见了?”朱衡的声音很平静。
“听……听见了,奴婢都听见了。”王瑾连忙点头哈腰,声音都变了调,“靖王殿下神机妙算,明察秋毫,此等奸佞小人,在您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奴婢……奴婢定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奏报给皇上,为殿下请功!”
王瑾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己经不是工厂安危的问题了,这是藩王谋逆的大案!自己作为监军,如今和靖王绑在一条船上,必须旗帜鲜明地站队。况且,靖王这手段,实在是太神了!
他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朱衡之前指的那个“鸟巢”。那东西伪装得天衣无缝,谁能想到里面藏着玄机?这位靖王爷,简首不是凡人!他心中那点仅存的疑虑,此刻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崇拜的敬畏。他觉得,抱紧靖王这条大腿,比什么都靠谱。
朱衡对王瑾的表态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转头对方应物下令:“方知府,将此人验明正身,记录口供,所有涉案人等,一并画押。明天一早,就在工厂门口,当着所有工匠的面,公开审理,就地正法!”
“就地正法?”方应物吃了一惊,“王爷,此人乃宁王派来的奸细,案涉藩王,是否应押送京师,交由三法司会审?”
朱衡冷笑一声:“押送京师?一来一回,半年都过去了。本王这里是铸炮总厂,是国之重地,军法如山!今天他敢来放火,明天就有人敢来投毒。若不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这工厂还办不办了?本王就是要让天下所有人都看看,想在本王的地盘上伸手,就要有把爪子剁下来的觉悟!”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本王这是在杀鸡儆猴!杀的是宁王的鸡,儆的是天下所有心怀叵测的猴!”
方应物心头一震,随即领会了朱衡的深意。他不再犹豫,躬身领命:“是,下官明白!”
第二天清晨,工厂门口的空地上,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刑台。数千名工匠被召集起来,围在西周,议论纷纷。当张三被五花大绑地押上台时,人群中发出一阵骚动。很多人都认得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手艺精湛的铁匠。
方应物亲自宣读了张三的罪状,以及他与宁王勾结,意图焚毁工厂的全部供词。证据确凿,供认不讳。
工匠们先是震惊,随即便是滔天的愤怒。他们拖家带口来到这里,是为了那五两月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这里是他们的希望所在。而张三,却要亲手毁掉这一切。这等于是要砸所有人的饭碗,断所有人的活路!
“杀了他!杀了他!”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紧接着,愤怒的声浪便如潮水般席卷了整个广场。
朱衡站在高台上,冷眼看着这一切。他要的,就是这种同仇敌忾的气氛。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工厂的利益,就是他们每个人的利益。
“斩!”
随着朱衡一声令下,手起刀落,人头滚滚。鲜血染红了工厂门前的土地。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王爷千岁!”
“靖王殿下英明!”
经此一事,靖王府铸炮总厂的凝聚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而朱衡那只藏在暗处的“眼睛”,也成了工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千里眼”,更给这位王爷增添了几分神秘莫测的色彩。
然而,朱衡却并没有丝毫的轻松。他知道,张三的死,只是一个开始。宁王这条疯狗,在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之后,绝不会善罢甘休。物理破坏行不通,他必然会从其他方面想办法。
当晚,朱衡召集方应物和几位核心的老工匠议事。
“从明天起,工厂的安保等级再提一级。所有核心区域,严禁无关人等靠近。”朱衡的表情十分严肃,“宁王这条路走不通,很可能会在我们的铸炮技术上做文章。他既然能派来一个奸细,就能派来第二个。我们不能有丝毫的松懈。”
一位姓李的老工匠面露难色,叹了口气:“王爷,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道理我们懂。只是……我们现在遇到的麻烦,比奸细更可怕啊。”
朱衡眉头一挑:“李师傅,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李师傅愁眉苦脸地说道:“王爷,您要我们造的那种新式红夷大炮,炮身又长又厚,对铁水的要求极高。我们试了十几次,用了最好的精铁,可每次开炉浇铸,冷却之后,炮身上总会出现细微的裂纹。这种炮,根本不敢用,随时都可能炸膛啊!这……这可如何是好?朝廷的期限,可就快到了。”
此言一出,整个屋子的气氛都沉重了下来。这才是眼下最致命的问题。奸细可以杀,但技术上的瓶颈,却不是靠杀人能解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