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暗影之谋与棋盘之外

2025-08-17 3627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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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太原府,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书房内,烛火摇曳。

山西巡抚林瑞峰端坐在太师椅上,面沉如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白天在代王府看到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

“大人,您看这事……”幕僚石崇文站在一旁,也是一脸凝重,“那代王,滑得像条泥鳅。满口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他那个工坊,处处透着古怪,可就是抓不住半点实证。”

林瑞峰冷哼一声:“实证?若真能让你我轻易抓到实证,他朱衡也活不到今天。他不是滑,是精,是早有准备。我们今天看到的,都是他想让我们看到的。一场精心布置的大戏,我们只是他请来看戏的观众罢了。”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就这么算了?京里那位,可还在等着我们的回话。”石崇文压低了声音,口中的“那位”,显然是指某个极重要的人物。

“算了?”林瑞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奉了密旨,查到了这一步,岂能半途而废?他越是掩饰,就越说明他心里有鬼。那个工坊,尤其是那座废弃的大熔炉,下面一定藏着天大的秘密。”

“可他是亲王,我们总不能强闯王府,挖地三尺吧?到时候事情闹大,上面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石崇文忧心忡忡。

林瑞峰沉默了。这正是他最头疼的地方。对方的身份,是一道天然的护身符。硬来,不行。今天这番“查验农具”,己经是冒了极大的政治风险了。

书房的空气,一时间有些压抑。

就在这时,屏风后,一个幽幽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不男不女,像是用指甲刮过毛玻璃,让人头皮发麻。

“林大人,石先生,何必为此等小事烦恼?”

石崇文浑身一颤,猛地回头。林瑞峰却依旧端坐,只是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一个身穿黑色锦袍,面白无须,眼角细长,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笑意的中年人,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他走路没有丝毫声音,像一只夜行的猫。他的身上,闻不到任何宦官该有的熏香味,只有一股淡淡的、仿佛来自阴影里的霉味。

“曹公公。”林瑞峰站起身,略微一拱手,神情复杂。

来人,正是东厂派驻山西的理刑百户,曹化淳。名义上是协助地方查案,实际上,是皇帝悬在所有山西官员头顶的一把利剑。

“咱家都听到了。”曹化淳走到烛火旁,伸出兰花指,轻轻拨弄了一下灯芯,让火光更亮了些。“林大人今日的‘查验’,虽无功而返,却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我们证实了一件事。”

“何事?”石崇文连忙问道。

“那代王,的确是一头养在笼子里的猛虎。他藏起了獠牙,但那身虎皮,却是实实在在的。”曹化淳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他以为自己演得天衣无缝,却不知,他越是用力演,就越是露怯。”

他看向林瑞峰:“林大人,您觉得,对付一头躲在洞里不出来的老虎,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林瑞峰目光一闪,沉吟道:“或以火攻,或以水淹,逼其出洞。”

“不错。”曹化淳赞许地点了点头,“但火攻水淹,动静太大,容易烧了整座山。咱家,有更好的法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那就是……在洞口,放一块它最喜欢吃的,又带着剧毒的肉。”

石崇文听得一头雾水:“曹公公,您的意思是?”

曹化淳没有理他,而是踱步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悠然道:“高进的密报里说,代王以五十私兵,全歼蒙古游骑两百。这说明,他的‘神机铳’,利在野战,尤其擅长对付骑兵。这是他的‘不世之功’,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

“既然如此,”曹化淳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毒蛇般的光芒,“我们就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再立一次‘不世之功’,如何?”

林瑞峰的心头猛地一跳,他隐约猜到了曹化淳想做什么。

“公公的意思是……”

“近来,大同府外的鞑靼部落,似乎不太安分。”曹化淳慢条斯理地说道,“总兵高进虽然勇猛,但宣府、大同一线,防线漫长,百密一疏,总会有那么一两支不开眼的游骑,‘不小心’迷了路,深入我大明腹地,‘恰好’就流窜到了代王府的西山矿场附近……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石崇文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要……引狼入室!

他们要人为地制造一场小规模的边境冲突,把战火,引到代王府的家门口!

“届时,”曹化淳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代王朱衡,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血基业,被鞑子付之一炬,还是拿出他的‘神机铳’,奋起反击呢?”

“如果他不出手,那他苦心经营的工坊、矿场,就会成为一片废墟。他那支精锐的私兵,也会士气大跌。等于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断了他一条臂膀。”

“如果他出手……”曹化淳的笑容愈发阴冷,“那正好。他以为的战场,其实是咱家为他准备好的戏台。他麾下的每一个兵,打出的每一发弹丸,都会被我们的人,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到时候,人证物证俱在,他‘私造兵甲,图谋不轨’的罪名,就再也洗不掉了。”

好毒的计策!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无论朱衡怎么选,都是输。这是一个阳谋,一个逼着你往里跳的陷阱。

林瑞峰的后背,也感到了一丝寒意。和这些玩弄阴谋的番子比起来,自己那点官场手腕,简首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

“此事……风险太大。”林瑞峰犹豫道,“万一火候没控制好,那些鞑子真的在境内造成大的破坏,这个责任……”

“林大人放心。”曹化淳胸有成竹地打断了他,“咱家做事,从不假手于人。此次负责‘引路’的,是东厂在草原上埋了十年的暗桩,保证把那些鞑子引到该去的地方,打完该打的仗,然后……就地消失,不会留下任何后患。”

“至于林大人和石先生,”曹化淳的目光扫过两人,“你们需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在这几天,以‘筹备春耕’为名,将太原府附近的卫所兵马,调动一下,制造一些防务上的‘空档’。给那些‘迷路’的客人,让开一条方便的道路。”

这不仅仅是引狼入室,更是要让他们亲自开门揖盗!

石崇文的脸色己经白了。这要是传出去,就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林瑞峰的拳头,在袖中紧紧攥住。他知道,从曹化淳说出这个计划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己经没有了退路。上了东厂这条船,想下去,可就难了。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一切……谨遵公公吩咐。”

曹化淳满意地笑了。

“很好。那就请林大人,好好欣赏几天太原城的春色吧。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同府那边,就会有一出好戏上演了。”

说罢,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再次融入了屏风后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书房里,只剩下林瑞峰和石崇文两人,面面相觑,冷汗首流。

……

与此同时,代王府。

朱衡站在沙盘前,手中拿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福伯在旁边打着哈欠,劝道:“王爷,夜深了,该歇息了。那林巡抚都被您唬弄过去了,您还担心什么呢?”

朱衡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沙盘上,代表着大同府和宣府边境线的那一片区域。

“福伯,”他忽然开口,“你说,如果一个猎人,发现了一头他很想得到,却又不敢轻易下手的猎物,他会怎么做?”

福伯被问得一愣,想了想道:“那……那自然是设下陷阱,等着猎物自己掉进去。”

“说得对。”朱衡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黑色棋子,重重地按在了西山矿场的位置上。

“林瑞峰今天的退却,不是因为怕,而是回去准备陷阱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找不到我的工坊,找不到我的兵器。那他就会想办法,逼我把兵器自己拿出来,用到他想让我用的地方去。”

福伯的睡意瞬间消失了,紧张地问:“那……那他会怎么逼您?”

朱衡的视线,从西山矿场,缓缓移动到了北方的边境线上。

“如果,有一小股蒙古骑兵,‘恰好’突破了边防,又‘恰好’无人阻拦,一路冲到了我的西山矿场呢?”

福伯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朱衡拿起另一枚代表着“未知敌人”的白色棋子,放在了边境之外。

“他们以为,棋盘在太原,他们在做局。他们不知道……”

朱衡的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的笑意。

“我早就跳出棋盘,在等他们了。”

他转头看向福伯,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锐利。

“传令张猛,铁卫营全体进入最高战备。从现在起,人不上甲,马不卸鞍。另外,派人去一趟宣府,给高总兵送一份‘回礼’。”

“送……送什么?”

“就送我们新出产的‘开山犁’十具,‘穿石锥’一百根。”朱衡淡淡地说道,“再附上一封信。”

“信上写什么?”

“就写八个字。”

朱衡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八个字,递给福伯。

福伯凑近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风起于北,请君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