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黄金与警钟

2025-08-17 2922字 3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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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朱衡的队伍押送着获救的宣府总兵家眷,以及大批缴获的战马,在一处临时的宿营地停下休整。

篝火驱散了寒意,也稍稍冲淡了白日里那浓重的血腥味。铁卫们在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兵器,动作熟练而专注。那杆陪伴他们创造了奇迹的“神机铳”,在他们眼中,己然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那位自称宣府总兵高进夫人的女子,在安顿好受惊的孩子后,主动来到了朱衡的篝火旁。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依旧朴素,但举手投足间那股雍容气度,是普通人家绝不可能有的。

“恩公,”高夫人再次行礼,“妾身还不知恩公名讳。今日若非恩公率部神兵天降,我等阖家老小,恐怕早己……后果不堪设想。”

“夫人客气了。”朱衡站起身,微微还礼,态度不卑不亢,“在下朱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分内之事。”

“朱衡?”高夫人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与更深的惊疑,“莫非……是代王殿下?”

她久居边镇,对大明宗室的谱系并非一无所知。大同是代王封地,这个姓氏和身份,让她立刻联想了起来。只是,传说中那个穷困潦倒、被朝廷遗忘的藩王,怎么会拥有这样一支战力恐怖的私兵?

“正是在下。”朱衡没有否认。在这种人物面前,隐瞒身份毫无意义,反而会显得小家子气。

高夫人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她打量着朱衡,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纪律严明、气质冷峻的铁卫,以及他们手中那些造型奇特的火铳。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今天所见到的一切,绝不是“藩王护卫”这么简单。

“殿下……您的这些兵器……”她终于忍不住,试探着问道。

“一些自制的小玩意,用来防身狩猎罢了,让夫人见笑了。”朱衡轻描淡写地说道,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在谈论天气。

高夫人没有再追问。她知道,自己问得越多,牵扯就越深。她只需要记住,是这位代王朱衡,救了她全家的性命。

次日清晨,宣府派出的接应兵马终于赶到。领头的是一名游击将军,当他看到高夫人安然无恙,又看到营地里堆积如山的蒙古人首级和缴获的武器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看向朱衡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和探究。在简单的交接之后,高夫人临上自家的马车前,深深地看了朱衡一眼,郑重地说道:“殿下,今日之恩,高家没齿难忘。他日,必有回报。”

朱衡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他们离去。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必然会在晋北乃至更高层的圈子里,掀起滔天巨浪。

“代王朱衡,率私兵五十,于一线天伏杀蒙古游骑两百,全歼之,救回宣府总兵高进家眷。”

这个消息,比之前任何一个版本的“神机铳”流言,都更具爆炸性。它不再是茶馆酒肆里的神怪故事,而是血淋淋的、可以被证实核验的战功。

一时间,整个大同府都为之震动。

那些曾经把朱衡当成笑话的官员和将领,此刻都坐不住了。一个被架空的藩王,是怎么变出来的这样一支精锐?那些闻所未闻的火器,又是从何而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想明白,一份来自宣府总兵高进的厚礼,就大张旗鼓地送到了代王府。

上百辆大车,满载着绫罗绸缎、名贵药材、精美器物,还有整整十大箱码得整整齐齐的黄金。这排场,比当初钱有金送煤时,要气派百倍。

高进的这番举动,无疑是在向整个晋北官场表明他的态度:代王是我的恩人,谁敢动他,就是与我高进为敌!

福伯看着那些金灿灿的元宝,嘴巴都合不拢了,整个人仿佛踩在云端上。

“王爷!王爷!您看!发了!我们真的发了!”他捧着一锭金元宝,手都在抖,“有了这些钱,我们又能多招募多少工匠,多打造多少神机铳啊!”

朱衡却不像他那么兴奋。他站在那堆积如山的礼物前,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审视。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一个手握重兵的边镇总兵,会用如此张扬的方式,来报答一个身份敏感的藩王吗?这不像是报恩,更像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十大箱黄金上。他走上前,随手拿起一锭金元宝掂了掂。

就在这时,他的手指触摸到了一处极其细微的异样。其中一箱的最上层,有一块金元宝的底部,似乎有一道不甚明显的合缝。

他心中一动,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福伯一人。他将那块金元宝拿到内室,用小刀沿着合缝小心翼翼地撬开。

果然,金元宝是中空的。里面,塞着一卷用油纸包裹得极其严实的丝帛。

朱衡展开丝帛,福伯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丝帛上,是几行用狼毫写就的字,笔锋刚劲,力透纸背,显然出自军人之手。

“救我妻儿,一饭之恩。赠君千金,两不相欠。”

看到第一句,福伯还笑逐颜开:“这高总兵,倒是个敞亮人。”

但当他看到后面的内容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然,君之利器,非凡品,己惊动禁中。东厂番子己入太原,名为查案,实为‘神铳’而来。”

“此物在君之手,乃不世之功,亦是灭门之祸。若为天子所知,纵亲藩,亦难逃‘私造兵甲,图谋不轨’八字。届时,高某亦爱莫能助。”

“言尽于此。毁之,或可苟安。留之,好自为之。”

没有落款,但字里行间那股浓烈的警告意味,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福伯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雪还白。他“扑通”一声瘫坐在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前一刻的狂喜和振奋,在这一瞬间,全部化为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朱衡捏着那张轻飘飘的丝帛,却感觉重如千钧。他赢了战场,却在官场上,被人将了一军。高进的谢礼,明面上是报恩和示好,是护身符;暗地里,这封密信,却是催命符。

他在告诉朱衡,你己经被盯上了。你的秘密武器,己经传到了帝国权力的最中心,也引起了最敏感、最可怕的特务机构的注意。

那十大箱黄金,与其说是谢礼,不如说是封口费。

朱衡缓缓地将丝帛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缕青烟。

“王爷……我们……我们该怎么办?”福伯的声音带着哭腔,“听高总兵的,把……把工坊烧了,把铳都毁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朱衡没有回答。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明月。

毁掉?

怎么可能。

那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是他改变这个时代的唯一依仗。交出去,或是毁掉,都等于自断手脚,任人宰割。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敌人是北方的蒙古人,是周边的土匪豪强。但现在他才明白,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身后那个庞大、森严、猜忌且无情的帝国体制。

高进的警告,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那股狠劲。

既然己经被盯上了,再想伪装成一只人畜无害的兔子,己经不可能了。

那就只能,在他们动手之前,让自己变成一只他们不敢轻易下嘴的猛虎。

“福伯,”朱衡转过身,眼中再无一丝迷茫,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传我的命令,从明天起,工坊的规模,扩大一倍。所有铁卫,训练量,加倍。”

“王爷!”福伯惊骇地抬起头。

“告诉所有人,”朱衡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的时间,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