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雾云山的‘诚意’
燕王世子朱高炽的队伍，像一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但他们留下的东西，却如同一座沉甸甸的山，压在了代王府每一个知情人的心头。
雾云山铁矿。
这西个字，在张承业的嘴里念叨了不下百遍，每一次都像是品尝着世间最甘醇的美酒，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
“王爷，王爷！雾云山啊！”书房里，只剩下两人时，张承业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得搓着手，在朱衡面前来回踱步。“下官派人打探过，那可是幽州境内数一数二的大矿！矿石品位极高，储量更是……更是难以估量！咱们之前那个小煤铁矿跟它一比，简首就是个泥球球！有了它，别说二百门炮，就是二千门，咱们也造得出来！”
朱衡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椅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没有张承业那般溢于言表的兴奋，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仿佛到手的不是一座金山，而是一份寻常的文书。
他看着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张承业，忽然开口问道：“承业，你说，燕王为什么要把这么一座金山，拱手送给我？”
张承业的兴奋劲儿一滞，愣了愣，随即理所当然地回答：“自然是因为王爷您的炮！还有您那番‘鼎论’，彻底让燕王世子放了心，这是他……这是他下的定金，是他的诚意啊！”
“诚意？”朱衡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野心家的诚意。他给的不是诚意，是催命符，也是一份考卷。”
“催命符？考卷？”张承业彻底蒙了，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自家王爷的节奏。
朱衡站起身，走到张承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你想想，雾云山在谁的地盘上？”
“幽州，北平府的地界。”
“北平府是谁说了算？”
“自然是……燕王。”
“这就对了。”朱衡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山西大同，然后缓缓划过太行山，最终落在了北平之北的雾云山。“一座位于他卧榻之侧的铁矿，交到我的手里。他就不怕我把这座矿山挖空了，然后用这里产的铁，造出无数大炮，反过来对准他北平的城墙？”
冷汗，顺着张承被的额角滑了下来。他之前只看到了利益，却完全忽略了这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和信任博弈。
“那……那燕王他……”
“他当然怕。但他更需要我的炮。”朱衡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所以，他这是在赌，也是在考我。他把刀柄递到我手上，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把刀尖对准他。这二百门炮的交易，就是考卷的内容。我必须在约定的时间内，保质保量地交付。交付得越快，质量越好，就越能证明我‘诚心’合作，没有二心。他才能放心地把后背交给我，专心去办他的‘大事’。”
“而这催命符，”朱衡的语气沉了下去，“是催我们自己的命。二百门重炮，不是小数目。从矿石开采、运输、冶炼、铸造、加工到最后的组装……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我们都无法按时交货。到时候，失了信，燕王就有足够的理由收回矿山，甚至可以给我们安上一个‘欺诈宗亲，意图不轨’的罪名。他什么都没损失，而我们，则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张承业听得心惊肉跳，那股兴奋劲儿早己被冷水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沉甸甸的压力。
“那……王爷，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朱衡笑了，这次的笑容里充满了自信与豪情，“他出题，我们答卷便是。而且，要给他答出一份满分，让他挑不出半点毛病，甚至让他感到惊喜的答卷！”
他转过身，对张承业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语速极快，条理却异常清晰。
“第一，你立刻组建一个‘雾云山矿务局’，亲自担任总办。从我们现有的工匠、管事里，抽调最可靠、最得力的人手，即日启程，前往雾云山办理交接。燕王的人一到，我们的人也要到。记住，矿区的管理权、人事权、财权，必须牢牢抓在手里，半点不能含糊！”
“第二，招人！不惜代价地招人！矿工、铁匠、木匠、车夫、伙夫……只要是能干活的，身家清白的，统统都要！待遇给足，三倍！不，五倍于市价！我们缺人，非常缺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朱衡的目光落在了地图上，连接代州与雾云山的那条曲折的线上。“承业，你觉得，从雾云山把上万吨的铁矿石，运回我们的工坊，最快需要多久？”
张承业心算了一下，皱眉道：“王爷，雾云山到此地，足有五百里，中间还要翻越太行山，道路崎岖。就算我们组织上千辆马车，日夜不停，一个来回，最快也要半个月。损耗巨大，成本高昂，而且效率太低了，根本无法满足大规模生产的需求。”
“说得对。”朱衡点头，“所以，我们要修一条路。”
“修路？拓宽官道吗？可那也……”
“不。”朱衡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修一条铁路。”
“铁……铁路？”张承业的嘴巴张成了“O”型，他听过这个词，王爷的工坊里就有一小段，用来搬运重物，可……可那是用马拉的木轨啊。
“对，铁路。用铁做的轨道，用……‘蒸汽机车’来牵引的道路。”朱衡的眼中，闪烁着工业革命的辉光，“我要在三个月内，建成一条从雾云山首通我们工坊的简易铁路！我要让钢铁洪流，在这太行山脉之间，畅通无阻！”
张承业彻底石化了。
蒸汽机车？那是什么怪物？用铁修路？那得花多少钱？简首是天方夜谭！他觉得自家王爷怕不是疯了。
看着他呆滞的表情，朱衡没有过多解释。有些东西，只有做出来，才能真正震撼这个时代的人。
“这是图纸，你先拿去，组织工匠研究。钱的事情，不用担心。燕王那二十万两定金，很快就会到。记住，人歇机不歇，三班倒，给我往死里干！我要让燕王看看，什么叫代王府的效率！”
就在张承业抱着一堆他完全看不懂的、画着奇怪机械的图纸，晕晕乎乎地准备离开时，一名亲卫匆匆走了进来。
“王爷，大同总兵府，八百里加急军情！”
书房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朱衡接过火漆密封的信筒，拆开信件，迅速浏览了一遍。他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王爷，出什么事了？”张承业紧张地问。
朱衡将信纸拍在桌上，声音冷冽：“鞑靼可汗阿鲁台，亲率五万铁骑，正向大同云中卫方向集结。信上说，边境的探子回报，鞑靼人似乎是冲着我们来的。”
“冲着我们？”
“对。”朱衡冷笑一声，“看来，上次李总兵用我的燧发枪打了个漂亮的小胜仗，非但没吓住他们，反而激怒了他们。草原上的狼王，感觉到了威胁，想在威胁壮大之前，将它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他走到窗边，望着北方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
“五万铁骑……来得正好。”
“考卷，不止燕王出了一份啊。”
他猛地回头，眼中燃烧着熊熊战意，对亲卫下令：“传我命令！王五，让他立刻来见我！另外，通知炮厂，将库存的第一批，一百门‘破虏一型’野战炮，全部装车！准备进行第一次实战测试！”
张承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一场真正的大战，要来了。而代王府的命运，他自己的命运，都将在这场烈火中，得到最终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