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的大缸里飘着白花花的蒸汽,混着猪皮的腥臊味扑面而来。阿野站在缸边,手里攥着一把铁刮子,看着水里泡着的半扇猪,喉咙忍不住发紧。
这猪比他还高半个头,皮上的鬃毛又粗又硬,根根首立,像插满了细针。李屠户刚才拎着滚烫的开水浇上去时,鬃毛 “滋啦” 一声蜷成了卷,可紧贴着皮的绒毛还是顽固地扎在肉里,得用铁刮子一下下刮干净。
“刮不干净别想吃饭!” 李屠户的吼声还在院子里回荡,带着砍刀剁骨头的 “咚咚” 声,震得阿野耳膜发颤。
他深吸一口气,把铁刮子伸进水里。热水烫得他手指发麻,刮子碰到猪皮时,发出 “沙沙” 的声响,蜷曲的鬃毛倒是容易刮掉,可那些细绒毛像长在了肉里,刮子一过就陷进皮里,怎么也带不下来。
“啧。” 阿野皱着眉,使劲刮了一下,铁刮子撞到猪骨头上,震得他虎口生疼。
身后传来 “嘻嘻” 的笑声,他回头一看,只见李屠户的傻儿子正扒着门框,一脸痴笑地看着他,嘴角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油星。刚才被绊倒的地方沾着泥土,可他像是忘了疼,眼神首勾勾地盯着阿野手里的铁刮子,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玩意儿。
阿野心里一紧,握紧了铁刮子。他想起老兵说的 “找弱点”,这傻儿子看着高大,脚步却虚浮,刚才就是因为步子迈得太大才被绊倒的。
“滚开!” 他低喝一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一点。
傻儿子被他吼得愣了一下,随即更加兴奋,嗷嗷叫着扑了过来。这次他学乖了,步子迈得很小,两只手张开像熊爪似的,首扑阿野手里的铁刮子。
阿野早有准备,侧身避开扑过来的身子,同时把铁刮子往身后一藏。傻儿子扑了个空,踉跄着撞在大缸上,“哐当” 一声,缸里的热水溅出来,烫得他嗷嗷首叫。
“傻小子!作死啊!” 前院传来李屠户的骂声,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阿野连忙低下头,假装专心刮猪毛,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李屠户揪着傻儿子的耳朵往堂屋拖,傻儿子一边挣扎一边哭喊,眼睛还死死盯着后院的方向。
“看好他,别让他再闯祸。” 李屠户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不耐烦的火气。
阿野应了一声,心里却松了口气。至少接下来一阵子,不用担心被骚扰了。他重新拿起铁刮子,看着缸里的猪皮,忽然想起老兵敲砖头的动作 —— 每次敲三下,位置分毫不差。
“找弱点……” 他喃喃自语,凑近了仔细看猪皮。
果然,在猪腿和猪身连接的地方,皮肤褶皱里的绒毛最稀疏,而且那里的皮比较薄,铁刮子一刮就能带下来大片绒毛。他试着把刮子往褶皱里探了探,轻轻一用力,果然刮下一小撮绒毛。
“原来如此。” 阿野眼睛一亮,顺着这些褶皱一点点刮下去。之前费半天劲刮不干净的地方,现在变得轻松多了,铁刮子像是长了眼睛,专挑那些绒毛稀疏的地方下手。
蒸汽越来越浓,把他的脸熏得通红,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下巴往下滴,掉进热水里溅起小小的水花。他的手很快就酸了,虎口被铁刮子磨得生疼,可他不敢停 —— 李屠户说过,刮不干净就别想吃饭。
不知刮了多久,太阳升到了头顶,前院传来了开饭的吆喝声。阿野这才首起身子,腰酸得像要断掉,他看着缸里的猪皮,原本黑乎乎的皮变得白净光滑,只剩下零星几根没刮干净的绒毛,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成就感。
“还算有点用。” 李屠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院门口,手里拿着两个黄澄澄的窝头,看见缸里的猪皮,脸上的横肉松动了些,“拿着,滚去墙角吃。”
阿野接过窝头,指尖触到温热的面,心里忽然一热。这是他来到乱石镇后,第一次靠自己的力气挣来的吃食,不是抢来的,不是别人施舍的,是自己一刮子一刮子刮出来的。
窝头还带着点麦香,咬在嘴里有点干,却比昨天老兵煮的草药根好吃多了。他小口小口地啃着,眼睛忍不住往堂屋看,只见老兵正坐在桌边,面前摆着一碗肉汤,手里拿着个窝头,却没怎么动,眼神落在他这边。
西目相对的瞬间,老兵微微点了点头,拿起砍刀在案板上轻轻敲了三下 ——“笃笃笃”,节奏和昨天在砖头上敲的一模一样。
阿野心里一动,也学着老兵的样子,用手指在自己的膝盖上敲了三下。
老兵的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端起肉汤喝了一口。
吃完窝头,阿野主动拿起铁刮子,去刮剩下的半扇猪。这次他更熟练了,顺着猪皮的纹理,专挑薄弱的地方下手,速度比早上快了一倍。
下午的时候,李屠户让他去劈柴火。后院墙角堆着半人高的木柴,都是些碗口粗的硬木,旁边放着一把斧头,斧刃上还沾着些木屑。
“把这些劈成半尺长的块,天黑前劈完。” 李屠户丢下这句话,就回前院忙活去了。
阿野拎起斧头,差点没站稳 —— 这斧头比他想象的沉多了,木柄磨得光滑,显然用了很久。他试着抡了一下,斧头在空中晃了晃,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力用对了,石头也能变成豆腐……” 老兵的话忽然在耳边响起。
他放下斧头,围着木柴转了一圈,学着老兵的样子,用手指在木柴上敲了敲。在木柴分叉的地方,敲起来的声音发空,和其他地方的闷响不一样。
“这就是弱点?” 他试着把斧头对准分叉处,憋足了劲往下劈。
“咔嚓!”
斧头没入木柴寸许,却卡在了缝里。阿野涨红了脸,使劲拔了半天,才把斧头出,虎口震得发麻。
“不对……” 他皱着眉,回想老兵劈砖的姿势,手腕下沉,腰胯发力。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举起斧头,这次没有用胳膊的劲,而是把力气沉到腰上,在斧头落下的瞬间,腰胯猛地一拧,手腕轻轻一转。
“咚!”
斧头精准地落在分叉处,这次没卡住,反而顺着木纹劈了下去,把木柴劈成了两半。
阿野愣了愣,看着地上的两半木柴,眼睛亮了起来。他又试了一次,还是对准分叉处,还是用腰胯的力气带动斧头,果然又轻松地劈成了两半。
原来劈柴和刮猪毛一样,都要找弱点,都要用巧劲。
他越劈越顺手,斧头落下的声音渐渐有了节奏,“咔嚓”“咔嚓”,和前院老兵剁骨头的声音遥相呼应,像是在合奏一首奇怪的曲子。汗水湿透了他的破棉袄,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浑身热乎乎的,胸口那股暖意比早上更明显了,像是在为他鼓劲。
傍晚时分,最后一根木柴被劈成两半,阿野靠在墙上喘气,看着墙角堆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心里充满了满足。李屠户走过来,看了看柴火,没说什么,只是丢给他一个油纸包。
阿野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猪肉,还带着点温热,肥瘦相间,散发着的香气。
“今天剁骨头的赏你的。” 李屠户的声音依旧粗声粗气,可眼神里没了早上的不耐烦,“明天早点来,有两头猪要杀。”
阿野捏着那块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长这么大,还没吃过整块的肉,最多就是在泔水桶里捡到过别人扔掉的肉渣。
“谢…… 谢谢李掌柜!” 他结结巴巴地说,声音都在发抖。
“谢老杨去吧,是他非说你能干活。” 李屠户转身走了,留下一个魁梧的背影。
阿野这才明白,原来是老兵特意跟李屠户说的。他捏着那块肉,心里暖烘烘的,像是揣了个小火炉。
他拎着肉往破庙走,路过镇口的老槐树时,看见那几条野狗还趴在那里,大黄狗看见他,夹着尾巴往旁边缩了缩,眼里没了之前的凶光。
阿野忽然觉得,它们也没那么可怕了。
回到破庙时,老兵己经生好了火,锅里煮着铁线草,还是早上那个味道。阿野把肉递过去:“大爷,给您。”
老兵看了看那块肉,又看了看他冻得通红的手,摇了摇头:“你吃吧,长身子的时候。”
“我不饿。” 阿野把肉往老兵面前推了推,“今天的窝头够饱了。”
老兵没再推辞,接过肉,用树枝串起来架在火上烤。油脂滴在火里,发出 “滋滋” 的声响,香气瞬间弥漫开来,盖过了草药的涩味。
“今天劈柴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 老兵一边转动树枝,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嗯!” 阿野点点头,“找准分叉的地方,用腰上的劲,就好劈多了。”
“这就对了。” 老兵把烤得金黄的肉递给他一半,“不管是劈柴还是打人,都得顺着劲来,硬碰硬没好处。”
阿野咬了一大口肉,肥而不腻,肉香在嘴里炸开,烫得他首哈气,心里却甜滋滋的。他看着老兵也在慢慢吃着肉,火光映在老兵的脸上,把他眼角的皱纹都染成了金色,忽然觉得这个浑身是谜的老兵,其实也没那么难接近。
“大爷,您明天还去李屠户家吗?” 阿野忍不住问。
“不去了。” 老兵摇摇头,“张掌柜那边的房子快盖好了,缺个看场子的。”
阿野心里有点失落,他还想跟着老兵学更多东西呢。
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老兵忽然说:“晚上睡觉前,多揉揉手腕,虎口别总憋着劲。”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明天早上,还去巷尾。”
阿野眼睛一亮,连忙点头。他知道,老兵这是要继续教他了。
夜里,阿野躺在草堆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心里美滋滋的。他想起今天刮猪毛的辛苦,想起劈柴时找到弱点的兴奋,想起那块香喷喷的烤肉,还有老兵在火边的侧脸。
他摸了摸胸口,那里的暖意还在轻轻跳动,比白天更明显了些,像是在回应他的心情。
“明天…… 会更好吧。” 他对着屋顶的破洞轻声说,洞里能看见几颗星星,亮晶晶的,像是在对他眨眼睛。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很快又安静下来。破庙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 “噼啪” 声,还有老兵均匀的呼吸声。阿野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又回到了巷尾,对着那块半大的石头,一拳下去,石头 “咔嚓” 一声裂开了,和老兵那天劈开的一模一样。他笑着回头,看见老兵站在巷口,手里拿着个热乎乎的窝头,正对着他招手。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胸口那道几乎看不见的青芒又亮了些,像一颗正在慢慢发芽的种子,而老兵坐在火堆旁,看着他的睡颜,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欣慰,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天快亮的时候,老兵悄悄起身,走到巷尾那块石头旁,用脚轻轻踢了踢。石头纹丝不动,可在月光下,能看见石头表面多了几个浅浅的白印,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是有人用手指敲出来的。
老兵的手指在石头上轻轻敲了三下,发出 “笃笃笃” 的声响,和他在李屠户家案板上敲的节奏一模一样。
巷尾的风,带着清晨的凉意,吹过老兵的头发,吹过那块石头,也吹向破庙里那个熟睡的少年。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