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红莲端着牛乳进来。
沈新月放下孩子,接过碗。
“嗯嗯!”小婴儿皱眉哼唧,小手挥舞了两下,似乎不喜什么。
沈新月轻轻嗅了嗅鼻子,空气中飘着牛乳的醇香,还有一股浓浓的下水腥味儿。
目光落在红莲身上,洗过下水,气味儿沾在身上还没消散。
红莲瞥到小姐的目光,面色一窘,后退一步,抬起手臂在身上嗅了嗅,“哎呀!”
“没事、没事,明日便散了!”沈新月笑着安慰。
这会儿着单衣,但没房屋,仅有的木盆装着下水,又有外男在,没地儿洗澡,只能暂且忍着。
“奴婢把衣裳换了!免得熏到小姐和小郎君!”红莲自己都受不了这股难闻的腌臜气。
换下汗臭夹杂腥味儿的脏衣物,红莲裹了些草木灰,到溪边搓洗,顺带洗漱一番。
收拾妥当,才觉得气味消散不少。
再回来,大家都己安歇,西处静悄悄的,唯有草丛中的促织在叫。
路边影影绰绰,好像站着个人。
“谁?”红莲吓一跳。
黑影没说话,默默转身进了窝棚,是何忠贤,似乎在等她回来。
红莲晾晒好衣物,回了屋。
沈新月睁眼,“回来啦?快睡吧!”
说罢,往里挪了挪。
“奴婢就在床边趴着睡!”红莲不肯上床。
“快睡、快睡!折腾一日,你不累?”沈新月语气不太好。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那么多,有床不睡!
“是,小姐!”红莲小心翼翼上床,趴在床边侧着,尽量不碰到小姐。
“进来些!”沈新月扭头,见红莲拘谨、僵硬的侧卧,很是无奈。
“是!”红莲做了个往里挪了挪的动作,却一点儿没动。
“红莲!你跟了我有十年,你我情同姐妹,今日怎如此生分?”沈新月有些恼了,这丫头太拘泥。
“小姐!奴婢身上腌臜,怕腌臜了你与小郎君!”红莲弱弱道。
“好啦!进来些,睡不舒服,早上起来人更累!我和象儿还指着你伺候,你若倒了,我们咋办?”沈新月半是真、半是假的说道。
“小姐!奴婢不会倒的!奴婢要伺候小郎君健康长大!伺候小姐长命百岁!”红莲转过身,轻轻往里挪了挪。
“睡吧!辛苦一日!”沈新月轻轻拍了拍这傻丫头。
沈家乃吴兴望族、父亲高中探花,翰林院任职,母亲带着她赴京投奔。
从扬州坐船逆行至东阿县,转黄河航道,后又转渭河至长安。
在东阿县上岸歇息两日,遇到一溜儿卖孩子的穷人。
河北道逃荒而来的,港口涌进大量流民,扛货包的苦力过剩,没生计,只得卖儿卖女。
原主看着一个个面黄肌瘦、目光呆滞、神情麻木茫然的同龄人,年龄太小,不解为何会有爹娘舍得卖自己的孩子。
“夫人、小姐,求求你发发慈悲,买了我家红莲!”
一个枯瘦的妇人猛地扑到沈母跟前磕头,身边站着与沈新月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看这行人带着箱笼、仆从不少,夫人面容温和,一定是位和善人,不顾冲撞,上前跪求。
好几个人伢子要买走女儿,她不肯,不想自己的孩子沦落风尘,只希望有个好人家买了去。
“母亲!”沈新月紧紧拉住沈母的手,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养在深闺的她极少出门,平日里接触的仆妇、丫鬟都是贴身之人,穿着体面。
这次出行,一路上看到各色穷苦人,今日更是见到逃荒流民。
“不怕!”沈母怜爱地拍了拍女儿,对地上的妇人温声道,“我们是过客,非本地人士!暂且不需要奴仆。“
“夫人、您大慈大悲、菩萨心肠,我不要钱,只求您收留小女,给口饭吃就成!”妇人砰砰砰磕头。
“我们乃河北道赵州人氏,妾身李翠儿,夫家姓赵,去年起,赵州久旱又遇蝗灾,家中颗粒无收,举家逃荒。
途中遇劫匪,与丈夫、儿子跑散,带着小女随老乡一路奔逃至此。
夫人,求您收留小女,求求你、求求你!” 李翠儿苦苦哀求。
“这…”沈母为难,身边都是经年得用仆从,并不想要来路不明的。
“红莲,快跪下!给夫人、小姐磕头!”李翠儿拉了拉女儿。
“阿娘!”小红莲饿的头晕眼花,紧紧拽着母亲的衣襟,她不愿离开母亲。
“快呀!”李翠儿急了,用力拽着女儿跪下。
“阿娘!红莲不要!”小红莲委屈的哭了。
“傻丫头,你跟着娘,要么饿死,要么卖进窑子!这位夫人慈善,你去了好好做事,夫人会善待你的!听话!”
李翠儿搂着瘦巴巴的女儿,轻声哄道。
“来,给夫人、小姐请安!”李翠儿摁着女儿的头,教女儿规矩。
“给夫人、小姐请安!”小红脸眼中蓄满泪,强忍着不哭。
“唉,起来吧!”沈母心一软。
“谢夫人、小姐!”李翠儿忙起身,将女儿往前一推。
“多谢夫人慈悲!红莲小,不懂规矩,夫人您只管打、只管教,只要给口饭吃就成!”
沈母让管事给钱,李翠儿坚决推辞,“不用,夫人收留,己是大恩!”
不舍地给小红莲整理了破衣裳,摸摸孩子的头,毅然决然转身走了。
却不想走了不过十几步,人咚地一声扑倒在地。
“阿娘!”小红莲急忙跑过去,扑在母亲身上。
“快,送医馆找郎中!”沈母不落忍。
一番诊治,李翠儿饥饿多日,流落街头,感染风寒多日。
并不算大碍,但若是不救治,熬不过半日,不是饿死也得病死。
弄来白米粥给母女吃,母女俩狼吞虎咽,一碗米粥下肚,未及喝药,人好了大半!
“多谢夫人!”李翠儿下了床,跪谢慈悲的沈母,起身要离开。
“算了,你也留下吧!”沈母同为母亲,感动李翠儿的母爱。
“谢谢夫人!奴婢无以为报,只愿为夫人鞍前马后、粉身碎骨!”李翠儿跪趴在地上,涕泪横流。
之后母女俩一同去了长安,小红莲做了沈新月的贴身丫鬟,一起学规矩、一起念书识字。
陪着沈新月长大,又随她加入腾王府,陪她流放黔州。
俩人早己超越主仆关系,胜似姊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