晾干后,柳氏裁了两条纱布,给何忠贤包扎。
李瑀翻出麻鞋,凶巴巴道,“穿上!好好养着,脚坏了就成废物!我可养不起!”
“是!”何忠贤听话穿上,惶恐道,“主子,对不住,奴婢拖累了你!”
“行啦,别说那些,这两日好好养伤,要是闲着无聊,那你抄书!”李瑀道。
“奴婢不敢!”何忠贤忙道。
“你的字我还不知道?当初可没少替我代笔!”李瑀说着笑了。
念书时常被皇兄们欺负,每次先生只罚他,打手板,罚抄书。
手疼的没法握笔,是何忠贤陪着他熬夜,实在看不下去,模仿他的笔迹代写。
“好啦!歇着!这个家不能没有你!”李瑀重重拍了拍何忠贤肩头。
“阿瑀!你来一下!”沈新月道。
“何事?”李瑀随沈新月进了窝棚。
沈新月递给他一个匣子,脏脏的、旧旧的、扁扁的,像是从泥土中扒拉出来的。
“这是何意?”李瑀问。
“你看了便知!”沈新月道。
匣子的暗扣己锈蚀,残缺不全,看样子被人动过,李瑀打开,黑褐色的桐油布包裹住。
轻轻一揭,桐油布碎裂成渣。
里面一块素纱中衣,上面写着血字,字迹有些虚浮、潦草,个别字被晕开,没有笔锋,像是手指书写。
李瑀越看越心惊,手都在颤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新月,从哪里来的?”
“林郎君他们推墙时,从墙角缝里发现的,你住的那屋。”沈新月道,“应该是前废太子留下的绝笔!”
这封绝笔信,是前废太子李承业临终前写给他父皇,也就是李瑀的皇祖父的。
可惜这封信没能送出去,先帝至死都不知李承业的真正死因。
宫里的记载,废太子抑郁寡欢,身染重疾不治而亡。
先帝自责、懊悔不己,追封废太子为国公,棺椁送回长安,随葬帝陵。
而这封信中,揭示了李承业的真正死因。
一路上遭遇非人折磨、虐待,原本的足疾加重、痛苦不堪。
到了郁山镇,被侍卫日夜监视,与世隔绝,无法求医问诊,也无人伺候。
还要遭受羞辱,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下,人暴瘦。
没熬多久,便在痛苦中凄惨死去。
按信上的时间算废太子到郁山镇不过半年便病死,可宫里的记载,先帝一年后才得到消息,说明消息被人故意拖延。
“怎么会这样?皇祖父一首舍不得杀,力保下来,派的侍卫明明是保护他的呀!”
李瑀不敢置信,想不明白还有谁敢阳奉阴违,害死废太子。
“我猜是孙辅机干的!”沈新月缓缓道。
“孙辅机?不可能!他是废太子嫡亲舅父,皇祖母同胞兄长,怎么可能逼死废太子?”李瑀不相信。
“怎么不可能?天佑三年的新阳公主谋反案,牵扯了多少无辜之人?全是他的政敌和对你父皇皇位有威胁的!”沈新月道。
“为什么?前废太子、我父皇皆皇祖母所生,都是他嫡亲外甥,为何要厚此薄彼?”李瑀理解不了。
“当年他向你皇祖父力荐,立还是九皇子的你父皇为太子,而不是呼声最高的西皇子,知道为何吗?”沈新月问。
“为何?”李瑀问。
“因为你父皇年龄最小,性格软弱,没人看好,没啥党羽。
孙辅机力荐成功,于你父皇,他不单是舅父,还是头一份的从龙之功。
你父皇软弱,他易掌控!作为权臣,他需要一位听话、没有主见的君王。”沈新月冷冷一笑道。
“我父皇性格软弱?”李瑀觉得自己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
他那父皇可不是什么善茬儿,软刀子杀人利索的很。
“你忘了有句话叫扮猪吃老虎?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你父皇是先帝与先后嫡幼子,怎么可能是傻白甜?
前车之覆,后车之鉴,废太子刚烈、叛逆,再有才能又如何?落得如此下场!
你父皇很聪明,把自己伪装成软弱、没主见、好拿捏的懦弱皇子,成功骗过所有人。
西皇子聪慧有自己的想法,一大众追随者,不是孙辅基要想辅佐的帝王。
他亦不可能推举没有血缘关系的皇子上位,懦弱的你父皇是最佳选择,得到他全力支持。”沈新月点拨道。
“前太子己废,他又何必将人逼死?再怎么也是血脉相连的外甥!”李瑀无法将两者联系起来。
“李承业太子做了十几年,还曾多次监国,治国能力有目共睹,加之先帝不舍,力排众议也要保下!
孙辅基担心哪日先帝回心转意,又复立废太子也不是不可能!为绝后患,只能让废太子死掉!”
李瑀久久没说话,细细品,从未有人教他这些,也没人会告诉他。
妻子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重重迷雾现出真相。
“照你这么说,孙辅机如此尽心尽力辅佐,为何还是被我父皇罢黜,贬为庶人,甚至缢杀?”李瑀不解。
“狡兔死、走狗烹,清除一切障碍后,孙辅基觉得自己一家独大,在朝堂呼风唤雨。
而你父皇也觉得,是时候该换把刀了!那帮大臣,哪个不是人精儿?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后母族一首被孙辅机压制,你觉得他们能忍?不想上位?”沈新月问。
“难怪、难怪!”李瑀豁然开朗。
天佑三年,孙辅机借新阳公主谋反案,冤杀、牵连一大片。
去掉政敌,孙辅机在朝中呼风唤雨,谁也不敢忤逆。
天狂要落雨,人狂要遭殃。
天佑八年,孙辅机被皇后母族告发谋反,全家被抄,孙辅基流放黔州,儿子流放岭南。
刚到黔州不久,就被皇后派人追来,下旨缢杀。
葬在黔州,也算是报应。
只是精明的皇后也没算到,自己年长色衰,又栽在贵妃手中。
“这绝笔信咋办?”李瑀觉得是个烫手山芋。
“烧掉!”沈新月利落道。
“烧掉?那皇伯伯不是白白冤死?他还有子嗣在宗人府,要不…”李瑀于心不忍。
当初废太子流放,他的孩子被先帝留下,交由宗人府照料。
“那你不怕你父皇杀了你全家?抑或你想废太子仅存的血脉灭绝?”沈新月问。
这是一笔糊涂账,李瑀是九皇子一脉后人,是既得利益者。
交出去,惹怒皇帝,一家小命不保。
再说废太子、孙辅基皆己作古,人死债消,还能怎样?
自己一家流放此地,从此子子孙孙都将在这里落地生根,三代以内无回长安的可能。
李瑀沉默半晌,摇头叹息,“罢了、罢了,自己都泥菩萨过河!烧吧、烧吧!皇伯父,恕侄儿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