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楚的目光终于从那深紫色绒布包裹的盒子上移开，重新落回陈院长脸上。那沉静锐利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点燃，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再次端起茶杯，指腹感受着那残留的、几乎被虎骨胶异香彻底覆盖的微弱茶温，轻轻啜了一口。
“陈院长，”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份‘诚意’，重逾千钧。看来，学院所求，恐怕不止于‘请我教书育人’那么简单吧？”
陈院长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那温和的亲和力褪去，显露出一种属于上位者的深沉与凝重。 他没有否认，而是长长地、带着一丝疲惫地叹了口气。这声叹息，与他方才掷胶定乾坤的决断判若两人。
“张楚小友，想不到你年纪轻轻，但目光如炬！”陈院长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股沉重的压力，“不错，学院，不，是我们整个中医药传承，正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危机！一场……关乎存亡的危机！”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平复内心的激荡。司秋柔也屏住了呼吸，她知道，院长接下来要说的，才是今日会面真正的核心。
“近年来，现代医学，尤其是西医，凭借其强大的资本投入、标准化的诊疗流程和快速见效的‘特效药’，在医疗市场攻城略地，势不可挡。
这本身是医学发展的必然，我们并非要固步自封，排斥进步。”陈院长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无奈，“问题在于，资本逐利，舆论偏颇，再加上……我们自身的一些问题，使得传统中医的生存空间被急剧压缩！”
“具体表现？”张楚言简意赅。
“其一，生源危机！”陈院长痛心疾首，“优秀的毕业生源，尤其是理科尖子，第一志愿选择西医临床、生物工程、制药的越来越多。
报考我们中医药大学，尤其是中医专业的优质生源连年下滑！长此以往，中医人才断层，后继无人！”
“其二，科研经费与话语权！”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重点实验室、重大科研项目资金，绝大部分流向现代医学和分子生物学研究。
传统中医的课题申请难上加难，被认为‘不够科学’、‘机制不清’。没有经费，如何深入研究？如何拿出让世界信服的成果？”
“其三，政策挤压与信任危机！”陈院长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愤，“一些不合理的医疗政策，将许多经过千年验证、疗效确切的经典方剂排除在外，反而让一些价格高昂、效果存疑的‘现代中成药’大行其道。
加上网络上不断有组织、有预谋的抹黑中医事件，普通民众对中医的信心正在动摇！我们培养出的优秀学生，在基层医院也常常受到排挤，难以施展抱负。”
“其西，也是最为迫在眉睫的，”陈院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张楚，“我们学院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有一股强大的势力，主张‘中西医结合’彻底倒向‘以西解中’、‘以西统中’！
他们认为传统中医理论‘过时’、‘不科学’，要用现代医学的标准彻底改造甚至‘解构’中医！他们的背后，有国际医药巨头的影子，有急于看到‘标准化’成果的短视政客支持！”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带着决绝：“如果让这股势力得逞，中医传承千年的瑰宝，将彻底沦为西医的附庸和注脚，失去其独特的灵魂和生命力！
那才是真正的中医之殇！百草径事件，表面看是管理疏漏，实则是这股势力在借题发挥，妄图打击学院内坚持传统、主张自主发展的力量！他们想借舆论之手，彻底否定我们存在的价值！”
司秋柔听得脸色发白，她虽然知道学院有竞争，却没想到己经到了如此水深火热、关乎存亡的地步。
“所以……”张楚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您看中我的‘鸠尾深刺，三叩定魂’，看中的并非仅仅是这门针法本身，而是它所代表的——一种无法被现代医学轻易解释、却拥有立竿见影奇效的、纯粹的‘中医’力量？”
“正是如此！”陈院长重重地点头，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光彩，“张楚小友，你那一针，是黑暗中的一道惊雷！它证明了，在那些被斥为‘玄学’、‘不科学’的古法之中，蕴藏着现代医学尚未触及、甚至可能永远无法完全理解的深邃智慧！
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异数’，这样的‘奇才’，不仅仅是为了治病救人，更是为了在学院内，在学术界，在整个社会舆论场上，竖起一面旗帜！一面证明中医独特价值、证明其不可替代性的旗帜！”
他指向桌上那个深紫色的盒子，语气斩钉截铁：“这块虎骨胶，是学院的底蕴，是我的决心，更是给你的‘弹药’！
我们需要你来学院，用你的学识、你的技艺，更重要的是，用你身上那种‘活着的古法传承’的力量，去唤醒学生，去震慑对手，去争取生存和发展的空间！我们需要一个‘标杆’，一个能打破僵局、力挽狂澜的‘定海神针’！”
陈院长的目光灼热而充满压力：“张楚小友，学院，乃至传统中医的生死存亡，或许就在你一念之间！
这块虎骨胶，换你一个承诺，一个站在我们这边，共同对抗这场危机的承诺！条件，除了那些药材，学院和我本人，定当竭尽所能！”
雅间内彻底安静下来，只有陈院长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司秋柔感觉自己心脏快要跳出胸膛，她紧紧盯着张楚，等待着他的裁决。
这己经不再是一场简单的招揽，而是一场涉及巨大利益、巨大风险、甚至牵扯到学派存亡的沉重交易！
张楚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深紫色的绒布盒子上，虎骨胶那霸道的气血之力仿佛透过盒子在呼唤他体内那丝躁动的外劲。他需要它，迫切地需要。但代价，是卷入这场深不见底的漩涡。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司秋柔以为他会拒绝。终于，他缓缓抬起手，不是去拿茶杯，而是轻轻按在了那深紫色的绒布盒子上。
感受着紫檀木盒的微凉和其中蕴含的磅礴力量，张楚抬起眼，迎上陈院长紧张而期待的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地响起：
“药材，尽快备齐。”
“这块胶，我收了。”
“至于学院……”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如刀的光芒，“这潭浑水，我趟了。”
“但有一点，”他的手指微微用力，仿佛要将那盒子按进桌面，“我做事，自有我的规矩。该教的，我会教。该做的，我会做。但若有人觉得能用学院或者所谓‘大局’来掣肘我……”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冷冽与决绝，让陈院长心头一凛，也让司秋柔感到一股寒意。
张楚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他是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所指，未必完全符合执剑者的心意。
然而，陈院长紧绷的神经却在这一刻骤然松弛，巨大的喜悦涌上心头。他赌赢了！只要张楚肯点头，肯接下这虎骨胶，肯站在学院这边，就是最大的胜利！至于规矩……在存亡危机面前，有些规矩，可以变通！
“好！好！好！”陈院长激动地连说三个好字，脸上重新焕发出光彩，“一言为定！张楚小友，欢迎加入！具体的细节，我们慢慢商议！秋柔，立刻安排最高规格的入职程序！张楚小友的一切要求，列为学院最高优先级！”
他端起己经微凉的茶，仿佛饮下琼浆玉液：“今日，以茶代酒，为我们共同的未来！也为这中医传承，搏一个朗朗乾坤！”
张楚也端起了茶杯，没有碰杯，只是对着陈院长遥遥一举，眼神深邃难测。他杯中的茶汤，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光，也映着他心中己然掀起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