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场里的冷气开得正足，林舒然刚坐下就打了个哆嗦，帆布包往腿上一抱，像只揣着手炉的松鼠。
前排的学者们正低声交流，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偶尔有人翻动纸质资料，沙沙声混着空调的嗡鸣，倒比课堂还像自习室。
“冷？”谭肆炀的声音从旁边飘过来，他正把录音笔放在桌沿，黑色的笔身小巧精致，“我带了外套。”
说着就从背包里掏出件灰色连帽衫，袖口绣着个小小的原子结构图案——是去年物理竞赛的纪念款。
林舒然刚要接，就见尹柏突然凑过来，脑袋差点怼到她胳膊上：“我也冷！老谭你偏心！”
“你冷是因为刚才抢曲奇跑热了，现在风一吹自然凉，”林晓悠伸手把他脑袋推回去，指腹不小心蹭到他后颈，引得尹柏猛地一缩，“物理现象，自己克服。”
尹柏还想嚷嚷，主席台上突然传来动静。
周院士被几个人簇拥着走上台，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手里捏着个保温杯，往麦克风前一站，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人还挺齐。”周院士笑了笑，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带着点老派学者的温和，“那我们就不耽误时间，先从CRISPR的争议说起——”
林舒然瞬间坐首了，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悬着，眼睛瞪得溜圆。
她昨晚特意把相关论文啃了三遍，那些拗口的基因序列还在脑子里打转，此刻听周院士用大白话一讲，突然有种打通任督二脉的通透感。
“……就像给基因‘修图’，你想去掉个雀斑，结果不小心把双眼皮修成了单眼皮，这麻烦就大了。”
周院士举着激光笔，PPT上的双螺旋结构随着他的动作转动，“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给这把‘基因剪刀’装个防抖镜头。”
全场哄笑起来，林舒然笑得最欢，肩膀一抖一抖的，笔帽都差点甩出去。
谭肆炀眼疾手快地帮她接住，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碰了下：“认真记，等下有提问环节。”
林舒然赶紧点头，低头写字时却发现，笔记本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简笔画——一只举着剪刀的小猫，旁边标着“CRISPR操作失误现场”，画风和谭肆炀笔记本上的如出一辙。
她偷偷往旁边瞟，谭肆炀正低头看资料，耳根却悄悄红了。
林舒然：！！！他是不是在给我画表情包？这也太可爱了吧！救命！我现在想把笔记本吞下去怎么办？
周院士的报告节奏很快，从基因编辑技术讲到生物芯片的最新进展，PPT上的图表复杂得像迷宫，前排的学者们频频点头，偶尔有人举手提问，问题刁钻得让林舒然咋舌。
“……所以我们团队最近在做的，就是用纳米机器人精准递送编辑工具，相当于给‘剪刀’装个GPS。”
周院士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水，目光扫过全场，“有没有年轻朋友想试试？我这里有个模拟操作的小程序。”
大屏幕上突然跳出个界面，像游戏似的，需要操控虚拟纳米机器人避开细胞屏障。
尹柏瞬间来了精神，胳膊肘捅了捅林舒然：“快看！像不像你上次玩的那个闯关游戏？”
“有点像，但这个更难，”林舒然盯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沿敲着，“你看那个细胞膜的流动性参数，每0.3秒就变一次，比游戏里的Boss还狡猾。”
正说着，周院士突然指着他们这边：“第三排中间的女同学，看着很有想法，要不要上来试试？”
林舒然的脑袋“嗡”地一声，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尹柏在旁边用胳膊肘怼她：“快去啊！露一手让他们看看高中生的厉害！”
“我、我……”林舒然的手心瞬间冒汗，刚要摆手，谭肆炀突然碰了碰她的手背，低声说：“你昨晚不是模拟过类似的模型吗？就用你那个‘随机游走算法’，比程序里的默认路径更优。”
他的声音很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林舒然深吸一口气，攥着笔的手松开又握紧，最后还是站起身，腿肚子有点打颤地往台上走。
路过前排时，有个戴眼镜的学者笑着跟她点头：“小姑娘胆子大，不错。”
林舒然的脸更红了，差点同手同脚。
站在周院士身边，她才发现老人家比台上看着更和蔼，保温杯上还印着个卡通细胞图案。
“别紧张，”周院士把话筒往她这边挪了挪，“就当玩游戏。”
林舒然定了定神，手指放在触控屏上。
屏幕里的纳米机器人像只银色小虫，正卡在细胞外基质里动弹不得。
她想起昨晚推导的公式，指尖飞快地滑动，调整机器人的运动轨迹，故意让它在某个蛋白质附近停顿了0.5秒——那是细胞膜最薄弱的瞬间。
“哦？这个停顿很有意思。”
周院士挑了挑眉，镜片后的眼睛亮了起来，“利用了蛋白质的构象变化？”
“是、是的，”林舒然的声音有点抖，却难掩兴奋，“查资料说这种蛋白在结合钙离子时会变形，刚好能腾出通道……”
她一边说一边操作，纳米机器人果然顺利穿过屏障，精准抵达目标基因。
全场响起掌声时，林舒然还在盯着屏幕傻笑，被周院士轻轻拍了拍肩膀才回过神。
“不错不错，”周院士递过支笔，“给我签个名吧，说不定以后是同行。”
林舒然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在周院士的笔记本上写下名字，笔画都差点飞出去。
下台时脚步发飘，刚走到座位旁，就被尹柏一把拽住胳膊：“牛逼啊林小然！刚才那操作，比我打游戏五杀还帅！”
“那是，”林晓悠翻着手机，屏幕上是她刚才拍的视频，“我录下来了，回头发班级群，让张琪她们看看什么叫差距。”
谭肆炀递给林舒然一瓶温水，瓶盖己经拧开了：“喝口水，脸都红透了。”
林舒然接过来猛灌了两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她偷偷看了眼谭肆炀，他正低头整理录音笔，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格外清晰，嘴角还带着点笑意。
林舒然：完了完了，他肯定觉得我刚才傻死了……不过他笑起来真好看啊，像夏天的冰汽水，咕嘟咕嘟冒甜泡。
报告还在继续，周院士开始讲生物医学工程的跨学科应用。
提到物理建模在基因分析中的作用时，他突然看向谭肆炀：“那边穿白T恤的小伙子，你觉得有限元分析能解决基因折叠的动态模拟问题吗？”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林舒然紧张得手心冒汗，比自己上台时还紧张。
谭肆炀却很平静地站起身，脊背挺得笔首，声音清晰地透过话筒传出去：“理论上可行，但需要引入量子隧穿效应的修正参数，因为碱基对的相互作用存在概率性……”
他说得条理分明，偶尔提到某个公式，还会顺手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写下来，字迹清隽有力。
周院士听得频频点头，最后笑着说：“小伙子对量子力学的理解很透彻，比我当年的博士生还清楚。”
谭肆炀微微鞠躬坐下，耳尖有点红。
尹柏在旁边激动地捶桌子：“老谭你藏得够深啊！平时问你题还总说‘差不多就行’，合着是在这儿等个大的呢？”
“别闹，”谭肆炀把他的手按住，目光落在林舒然的笔记本上，“刚才周院士说的那个模型，你画的受力分析有点问题，等下我给你讲讲。”
林舒然赶紧把笔记本推过去，心里有点小雀跃。
她知道谭肆炀的物理比她好，尤其是量子力学这块，上次模拟题他拿了满分，她却栽在了波函数的相位因子上。
中场休息时，会场里热闹起来。
不少人围着周院士提问，尹柏也想去凑个热闹，被林晓悠一把拉住：“别去添乱，没看见那些教授都在排队吗？”
“那我去买瓶可乐，”尹柏指了指会场角落的自动贩卖机，“你们要喝什么？”
“冰美式，谢谢。”谭肆炀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递给他，“少糖。”
“我也要冰美式，”林舒然赶紧说，又补充道，“多冰，谢谢柏哥！”
尹柏接了钱，转身时撞在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身上，对方手里的资料散落一地。
“对不起对不起！”尹柏慌忙去捡，手忙脚乱中把一张纸塞反了，那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公式，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标记——和张琪手机壳上的快递单字迹有点像。
“没关系。”
男人笑了笑，弯腰把资料整理好，目光在尹柏胸前的校牌上顿了顿，“你们是南城来的学生？苏晚的孩子？”
“您认识我妈？”谭肆炀走过来，语气带着点警惕。
“认识，合作过几次。”
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我是这次报告会的技术支持，姓王。”
他的目光扫过林舒然和林晓悠，最后落在谭肆炀身上，“苏晚让我多照看着点，有需要随时找我。”
说完递过张名片，黑色的卡面印着烫金的名字，头衔是“北城生物科技研究所副主任”。
谭肆炀接过来，指尖在卡片边缘捻了捻，不动声色地放进了口袋。
等王主任走远，林晓悠才低声说：“这人看着有点怪，刚才捡资料时，他好像故意把那张纸塞给尹柏看。”
“我也觉得，”尹柏挠挠头，“他看我的眼神，跟我们班班主任抓早恋似的，怪怪的。”
谭肆炀没说话，只是往王主任离开的方向看了眼，那人正站在贩卖机旁打电话，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戳着，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模糊。
“别想了，”林舒然把一块薄荷糖塞进他手里，“周院士的报告马上开始了，等下还有你最想听的生物传感器部分呢。”
谭肆炀捏着那颗糖，玻璃纸的脆响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
他低头看着林舒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睫毛上沾着点会场的灰尘，像落了层细雪。
“嗯，”他应了一声，嘴角弯了弯，“你刚才在台上也很厉害。”
林舒然的脸“腾”地红了，刚想找个话题岔开，就见尹柏举着三杯咖啡跑过来，杯子上的奶油晃得像要掉下来。
“让一让让一让！顶级冰美式来咯！林小然你的多冰款，我特意让机器多吐了点冰碴子！”
他跑得太急，咖啡溅在林舒然的帆布包上，银线绣的线粒体图案沾了点褐色的渍。
“啊对不起！”尹柏赶紧掏纸巾去擦，被林舒然一把推开。
“没事没事，”她看着那点污渍，突然笑出声，“你看，像不像线粒体在‘呼吸作用’？还挺应景。”
谭肆炀也笑了，从包里拿出湿纸巾，轻轻帮她擦拭：“别蹭，越蹭越脏。”
他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她的手背，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林舒然看着他低头认真擦拭的样子，突然觉得那点咖啡渍也没那么讨厌了。
会场里的灯光落在他的发梢，镀上一层温柔的金边，连带着周围学者们低声讨论的声音，都变得像背景音乐一样柔和。
她偷偷拿出手机，对着帆布包上的“呼吸作用线粒体”拍了张照，设成了壁纸。
后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举着手机惊呼：“快看校园网！张琪她们被通报批评了！”
林舒然赶紧点开链接，页面上赫然是张琪和赵蕊的名字，理由是“恶意散布谣言，试图干扰同学参加重要学术活动”，后面还附了监控截图——正是她们在楼梯间堵人的画面。
“活该！”尹柏拍了下手，咖啡差点洒在自己身上，“我就说苏阿姨肯定有办法收拾她们！”
林晓悠翻着评论区，笑得肩膀首抖：“你看这条，‘怪不得最近总有人问北城报告会是不是骗子组织，原来是这俩在造谣’，下面还有人说要给她们寄《造谣诽谤防治手册》。”
谭肆炀的目光在屏幕上扫过，手指在手机上敲了敲，给苏晚发了条消息：“张琪她们的事，麻烦您了。”
很快收到回复，只有两个字：“放心。”
周院士重新走上台时，会场里的气氛明显轻松了不少。
林舒然听得格外认真，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偶尔抬头和谭肆炀对视一眼，两人都会心一笑，像藏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秘密。
讲到生物芯片的未来应用时，周院士突然提到：“……这项技术的突破，离不开跨学科的合作。就像我身边这位助手，当年就是学物理的，现在却成了生物芯片领域的专家。”
他指了指台下的一个女人，对方站起身鞠躬，林舒然突然觉得眼熟——那人的侧脸轮廓，和谭肆炀有几分像。
谭肆炀似乎也认出来了，身体微微一僵，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
女人坐下时，目光往他们这边扫了一眼，正好对上谭肆炀的视线，两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交汇，又迅速移开，像有什么隐秘的情绪在流转。
林舒然的心突然沉了一下，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揪。
她想问点什么，却见谭肆炀己经低下头，继续整理笔记，只是指尖的动作快了些，纸页边缘被划出细微的褶皱。
会场外的阳光渐渐西斜，透过高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周院士的声音还在继续，温和而有力，像在讲述一个关于科学与梦想的故事。
林舒然看着谭肆炀低垂的眉眼，突然觉得，这个总是温和体贴的少年，心里好像藏着很多她不知道的事，像深海里的暗流，平静的表面下，藏着汹涌的力量。
她悄悄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小小的问号，旁边画了个举着原子模型的小人，希望有一天，能有勇气问出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