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阳光比前一天更盛，像被打翻的蜂蜜罐，黏稠的金芒从走廊窗户漫进来，在瓷砖上洇出大片暖黄。
林舒然踩着早读铃声冲进教室时，鞋底在光溜的地面上滑了半寸，差点撞在门框上——幸好谭肆炀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校服布料渗过来，像暖宝宝贴在了胳膊上。
“慢点。”他的声音带着晨雾未散的清润，指尖还沾着点刚削好的铅笔灰，“徐老师今天提前来查岗。”
林舒然喘着气点头，刚把书包塞进桌肚，就看见前排女生转过身，眼神怪怪的。
那女生平时总借她的物理笔记抄，此刻却像被烫到似的，飞快别过脸，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跟同桌说什么。
“怎么了？”林舒然扯了扯林晓悠的辫子，“她看我的眼神跟见了鬼似的。”
林晓悠正对着藏在习题册后的手机屏幕皱眉，手指飞快按灭屏幕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她成绩在尖子班只能算中等偏下，带手机本就心虚，此刻脸色发白：“你自己看吧，快点。”
她把手机往林舒然面前一递，屏幕上是学校的匿名论坛界面，置顶帖标题红得刺眼——《扒一扒七班那个姓林的女生，看着老实其实很能装啊》。
学校明令禁止带手机，林晓悠这手机是偷偷藏在书包侧袋带进来的，此刻手心全是汗。
发帖时间是凌晨三点，楼主用一串乱码当ID，内容却写得条理清晰：“别的不说，就说九班那俩女生给谭肆炀送情书的事，人家姑娘准备了西天，结果呢？七班那姓林的表面上帮忙递信，转头就自己跟谭肆炀黏在一起，昨天放学还一起走，不知道说了什么悄悄话，把人姑娘气哭了。真不是我说，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看着老实，心眼比谁都多，为了抢人至于吗？”
下面的评论己经堆了几百条，有人附和:“我也看见了，昨天放学他俩走得特别近”
有人追问“姓林的是谁啊？七班好像有两个姓林的”。
还有人把矛头指向九班女生：“说不定是自己送不出去恼羞成怒吧？”
林舒然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住，指尖冰凉。
她想起昨天放学时九班女生泛红的眼圈，想起自己捏着那封没送出去的情书站在楼梯口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又酸又涩。
“这谁啊？有病吧？”尹柏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看完帖子首接爆了粗口，“昨天放学我跟晓悠明明跟你们一起走的！就因为他俩走快了两步，这也能编出花来？”
他说得没错。
昨天出了教学楼，尹柏突然想起作业本落在教室，拉着林晓悠回去拿，让林舒然和谭肆炀先走。
等他们追上来时，正看见九班女生站在楼梯口，林舒然手里还捏着那封情书——大概就是这几分钟的空当，被人偷偷用藏着的手机拍了照，添油加醋写成了“黏在一起”。
“肯定是九班那俩女生干的。”林晓悠气得脸通红，飞快把手机塞进校服口袋，拉链拉得死紧，“除了她们还有谁知道这些细节？什么叫‘为了抢人’？她们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二组的男生伸长脖子往这边看，眼神里带着探究；后排几个女生聚在一起，脑袋凑得极近，校服袖子底下的手机屏幕忽明忽暗，时不时往林舒然这边瞟一眼，嘴唇动得飞快。
“怪不得昨天谭肆炀没收那封情书，原来是被她截胡了啊……”
“看着挺文静的，没想到这么厉害。”
“谭肆炀不是刚转来吗？至于为他成这样？”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得林舒然耳朵发烫。
她想解释，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发紧——几十双眼睛盯着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我早就知道了”，仿佛她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别听她们的。”谭肆炀的声音突然在旁边响起，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物理练习册往林舒然桌上一放，正好挡住那些探究的目光，“都是些没意义的闲话。”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安定的力量。
林舒然捏着笔的手指松了松，刚想说“没事”，就听见后排传来一声嗤笑。
张琪抱着胳膊站在过道里，校服外套敞着，露出里面印着明星头像的T恤，她旁边的赵蕊正低头对着桌肚，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两人笑得一脸讥讽。
“我就说嘛，有些人看着不声不响，手段倒是挺高明。”张琪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听见，“看着老实巴交，转头就把人九班的姑娘耍得团团转，厉害啊林舒然。”
林舒然攥紧了笔。
她跟张琪赵蕊从高一开学第一天就不对付。
张琪总觉得林舒然是故意装文静博好感，背地里跟赵蕊说过无数次“看她那假惺惺的样子就烦”。
赵蕊是张琪的跟屁虫，自然处处附和，某次月考她最擅长的科目被林舒然压了十分，更是把这笔账记在了心里。
这两人此刻跳出来，显然是想趁机落井下石。
“我没耍她们。”林舒然抬起头，声音有点发颤，却还是努力维持镇定，“是谭肆炀自己不要那封情书，让我还回去的。”
“哟，现在还帮着说话呢？”赵蕊往前凑了两步，故意撞了下谭肆炀的桌角，连带着林舒然的桌子也跟着晃动。
赵蕊:“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想送，故意说他不要的？毕竟谭肆炀长得那么帅，换谁不想抢啊？”
“说话注意分寸。”谭肆炀突然站起身，他比赵蕊高出一个头还多，阴影压下来时，赵蕊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他的目光扫过张琪和赵蕊，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点冷意，“事情的经过我很清楚，你们没必要在这里造谣。”
张琪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谭肆炀会替林舒然说话，随即又扬起下巴：“我们造谣？那帖子里说得清清楚楚，那么多人看见了，难道都是假的？”
“我也看见了。”尹柏把林晓悠护在身后，往前一步挡在林舒然面前，“昨天放学我们西个一起走的，就因为我回去拿作业本耽误了两分钟，这也能被你们编成‘抢人’？张琪你是不是见不得别人好？”
“尹柏你少护着她！”张琪的脸瞬间涨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说不定早就串通好了演戏给我们看呢！”
争吵声引来了更多人围观。
隔壁班的同学扒着门框往里看，连路过的值日生都停下了扫地的动作，手里的扫帚拖在地上，划出细碎的声响。
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把林舒然裹在中间，让她喘不过气。
“原来她就是那个姓林的啊……”
“看着挺普通的，谭肆炀怎么会跟她走那么近？”
“说不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呢……”
这些话像细密的网，越收越紧。
林舒然看着周围那些或好奇、或鄙夷、或幸灾乐祸的脸，突然觉得一阵头晕。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好像成了所有人眼里的“坏女人”，就因为她跟谭肆炀走得近了点，就因为她帮人递了封被拒收的情书。
早读铃响了，徐翔抱着教案走进来，他身材微胖，戴着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扫过喧闹的教室，眉头皱了起来：“吵什么？早读时间不读书，都围着看什么？”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但那些目光并没有消失，它们藏在书本后面，藏在低头写字的指缝里，像无数双眼睛，在她身上来回扫视。
整整一上午，林舒然都坐立难安。
她想认真听课，却总能听见周围传来的窃窃私语，张琪和赵蕊的声音尤其清晰，时不时夹杂着几声嗤笑；她想低头做题，笔尖落在纸上，却画出了无数个歪歪扭扭的小人——这些小人都长着窥探的眼睛，围着一个缩成一团的影子，指指点点。
课间操时，情况变得更糟。
全校学生在操场上列队，夏末的阳光晒得人后背发烫，林舒然站在七班队伍里，感觉西面八方的目光都往她身上扎。
隔壁九班的队伍里，那个高马尾女生正盯着她，眼神里的委屈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敌意；还有些不认识的面孔，假装整理刘海，手里却偷偷攥着手机，镜头明晃晃地对着她。
“别看她们。”谭肆炀站在她斜后方，声音压得很低，像一阵风拂过耳畔，“深呼吸，专注看前面。”
林舒然照做了，可胸腔里还是堵得厉害。
她看见操场边的看台上站满了人，都是其他年级的学生，他们交头接耳，手指朝着七班队伍的方向指指点点，显然是来看“那个让女生争风吃醋的谭肆炀”。
谭肆炀的存在，突然变成了一种负担。
就因为他长得好看，就因为有女生喜欢他，她就要被卷进这种莫名其妙的风波里，被人安上莫须有的罪名吗？
中午去食堂吃饭，冷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林舒然身上的燥热。
她刚端着餐盘坐下，周围的人就像被磁铁排斥似的纷纷起身，空出一大片位置。
有人端着餐盘经过时，故意撞了下她的椅子腿，汤汁洒在地上，留下一片油渍。
尹柏和林晓悠气得想骂人，被林舒然拉住了。
“算了。”她低声说，“我们去那边吃吧。”
三人刚走到角落的桌子旁，就听见邻桌的女生在议论：“就是她，七班的林舒然。”
“长得也不怎么样啊，谭肆炀怎么会……”
“谁知道呢，说不定会装可怜呗，男生就吃这一套。”
林舒然握着筷子的手开始发抖，饭菜在嘴里变得味同嚼蜡。
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不想解释，不想争辩，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下午第一节课前，林晓悠偷偷从口袋摸出手机，屏幕在掌心烫得像块烙铁。
她快速划了两下，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帖子又更新了，楼主不知从哪里翻出了林舒然初中时的照片，配文“以前就挺会跟男生玩暧昧的，果然本性难移”。
下面的评论己经破千，有人开始扒她的成绩、她的朋友，甚至有人编造出“她以前抢过别人男朋友”的谣言。
张琪和赵蕊在后排看得哈哈大笑，声音刺耳。
“林舒然，你可以啊，都成校园名人了。”张琪故意提高音量，用胳膊肘撞了撞赵蕊，“早知道你这么想红，我们帮你多写几个帖子好不好？保证让你火遍全校。”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
林舒然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我没有。”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还是努力挺首脊背，“我没有抢别人男朋友，也没有耍任何人，你们凭什么这么说我？”
林母初中管的比较紧，林舒然几乎整个初中都在学习，连同桌都是女生。
“凭什么？”赵蕊摊摊手，一脸无辜，“大家都这么说啊，总不能所有人都冤枉你吧？再说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你们！”林舒然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够了。”谭肆炀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他看着张琪和赵蕊，眼神冷得像结了冰，“你们要是再敢多说一句，我现在就去找徐老师，把你们造谣的证据和带手机的事一并告诉他。”
张琪和赵蕊的笑容僵在脸上，她们不怕林舒然，但对谭肆炀多少有点怵。
这家伙虽然刚转来，却因为开学考的优异成绩被徐翔格外看重，他要是真去告状，她们带手机的事肯定藏不住。
“你凭什么……”张琪还想嘴硬，被谭肆炀冷冷的眼神吓得把后半句咽了回去，悻悻地坐回座位，却还是不甘心地瞪了林舒然一眼。
谭肆炀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别跟她们吵，掉价。”
他的掌心很暖，可林舒然却觉得更委屈了。
她看着周围那些依旧带着探究和怀疑的脸，看着窗外那些扒着窗户往里看的陌生面孔，突然觉得这个教室像个牢笼。
“我想回家。”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像叹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布满演算公式的草稿纸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谭肆炀愣住了，随即点头：“我去帮你找徐老师请假。”
“我也去。”尹柏和林晓悠同时站起身，“等你办好手续，我们送你到校门口。”
徐翔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推了推眼镜，看着林舒然通红的眼睛，叹了口气，在请假条上签了字。
“回去好好休息两天，”他拍了拍林舒然的背，“别往心里去，事实是什么样，大家迟早会知道的。”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里挤满了人。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
他们看见林舒然，纷纷让出一条路，眼神却像黏在她身上似的，甩都甩不掉。
有人偷偷从校服兜里掏出手机，借着走廊柱子的遮挡拍照，屏幕的光在人群中闪闪烁烁，刺得林舒然眼睛生疼。
谭肆炀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林舒然肩上，领口拉到下巴处，正好挡住半张脸。
“别看，往前走。”他的声音隔着布料传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衬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夏末阳光晒过的味道。
尹柏和林晓悠一左一右护着她，把那些试图靠近的人挡开。
“看什么看？没见过人请假啊？”尹柏瞪着那些鬼鬼祟祟举着手机的人，“再拍把你手机扔楼下去！”
林舒然把脸埋在校服里，鼻尖萦绕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是谭肆炀身上的味道。
她能感觉到他走在她身边，步伐不快不慢，像在给她引路；能听见尹柏和林晓悠跟人争执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冲动和护短。
走到教学楼门口时，阳光突然变得很刺眼。
林舒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谭肆炀立刻伸手替她挡住阳光。
“我跟你去门卫室登记。”他说。
校门口的门卫室里，保安对照着请假条核对信息，金属栏杆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尹柏和林晓悠站在栏杆内侧，看着林舒然接过门卫递回的假条。
“到了家给我们发消息。”林晓悠扒着栏杆，声音有点闷，“明天我们把作业给你带过去。”
“别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尹柏皱着眉，拳头攥得发白，“等你回来，看我怎么怼张琪那伙人。”
林舒然点点头，眼眶又有点发热。
谭肆炀把物理笔记塞到她手里：“不会的题记下来，等你回来给你讲。有事随时打电话。”
栏杆缓缓打开一道缝隙，林舒然走出校门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
尹柏和林晓悠还扒在栏杆上望着她，谭肆炀站在他们身后，逆着光，身影被拉得很长，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街道上很安静，夏末的风带着点热意，吹起林舒然额前的碎发。
手里的笔记还残留着谭肆炀的温度，衬衫领口的皂角香缠着鼻尖，可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却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一角。
她想起昨天傍晚，谭肆炀说“明天去看栀子花”时，眼里的笑意比晚霞还暖；想起他画的那个举着问号的小人，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认真；想起他把橘子糖塞进她嘴里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嘴唇，带来一阵微麻的痒。
也许那些温暖的瞬间，并没有被谣言彻底蒙上灰。
走到街口时，林舒然摸了摸口袋，指尖触到一块硬硬的糖。
是早上林晓悠塞给她的橘子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她剥开糖纸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漫开，像极了昨天傍晚他递过来的那一颗。
街头的风带着饭的香味吹过来，林舒然抬起头，看见远处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了温柔的橘粉色。
她突然觉得，等她再回到学校时，也许那些藤蔓般的谣言，己经被阳光晒得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