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西清晨的薄雾刚漫过教学楼的窗台,林舒然抱着一摞收齐的英语作业往讲台走,帆布鞋踩过走廊的积水,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校服裤脚。
七班教室后门口的梧桐树影晃了晃,她眼角余光瞥见第三大组倒数第二排的空位上多了个人影,正弯腰往桌肚里塞东西,后脑勺露出的纱布比周一见时小了圈,边缘还沾着点没撕干净的医用胶布。
“哗啦——”作业本从怀里滑出去大半,蓝白色的封皮散在地上,像打翻的多米诺骨牌。
她顾不上捡,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马尾辫扫过谭肆炀的胳膊时,带起一阵淡淡的消毒水味。
“你怎么来了?”她扑到桌前,掌心按在冰凉的桌沿上,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徐老师不是说至少要养到周五吗?你这伤口……”
话没说完就被他抬手按住肩膀。他的手心很烫,比平时发烧时的温度还要灼人:“早上去医院复查了,说可以返校,就是不能剧烈活动。”
“可你脸色好差。”林舒然扒着他的肩膀想看清他后脑勺,被他偏头躲开时,鼻尖差点撞上他的耳廓,“是不是昨晚又没睡好?”
“有点。”谭肆炀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他从桌肚里掏出个印着“甜时”字样的牛皮纸袋,推到她面前,“给你们带了东西。”
纸袋口露出西个透明餐盒,草莓慕斯挤在里面,粉白的奶油顶嵌着整颗草莓,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切进来,在奶油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舒然认得这个——上周在他家十八楼的阳台,两人趴在栏杆上看楼下甜品店时,橱窗里摆的就是这个,当时她说“等伤好了一起去吃”,原来他记着。
“特意去买的?”她指尖碰了碰餐盒边缘,凉凉的,像是刚从冰袋里取出来,“医生不是让你忌甜吗?”
“少量没事。”谭肆炀把餐盒分到三个纸碟里,推给她的那盘额外多了颗切成两半的草莓,“主要是给你们带的。”
“老谭!”尹柏从第一大组后排探过半个身子,校服领口歪着,嘴里还叼着半片面包,面包屑掉在胸前的校徽上,“你可算归队了!昨天物理老师留的最后一道题,我跟晓悠抠了俩小时,画了三页辅助线都没整明白——”
话没说完就被林晓悠拽着衣领拖回去:“刷牙了吗就喷口水?”她手里捏着包没拆封的湿巾,冲谭肆炀晃了晃,“我去洗手,等我回来再吃!你看好尹柏,别让他偷吃我的那份!”
教室里渐渐热闹起来。
后排几个男生在比谁的指尖陀螺转得久,金属碰撞声叮叮当当响;前排女生对着小镜子涂润唇膏,镜子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值日生拿着黑板擦追打打闹,粉笔灰在阳光里飞得像蒲公英。
林舒然盯着谭肆炀后脑勺的纱布,突然想起周一篮球场那声闷响——当时他被吴放推得撞在篮球架底座上,“咚”的一声闷响像敲在她心上,她冲过去时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的疼,远不及看见他扶着头皱眉时的慌。
“还疼吗?”她伸手想去碰纱布边缘,被谭肆炀偏头躲开。
“有点痒。”他从书包里掏出物理课本,扉页上还留着林舒然画的抽象小人,脑袋是不规则的三角形,举着写有“F=ma”的牌子对着斜面翻白眼,旁边标着“理智与摆烂的对抗”,“医生说不能挠。”
“活该。”林舒然戳了戳那小人的脑袋,突然笑出声,“谁让你不乖乖养伤。”
谭肆炀刚要说话,教室后门突然传来两声刻意放大的嗤笑。
张琪和赵蕊倚在门框上,两人都坐在一组最后一排。
张琪的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卫衣;赵蕊抱着胳膊靠在墙上,眼神在桌上的草莓慕斯和林舒然之间打了个转。
“哟,学习委员这是把转学生当重点保护动物呢?”张琪踩着厚底帆布鞋走进来,鞋跟敲得水磨石地面哒哒响,走到林舒然课桌旁时故意停住,“才歇三天就急着往学校赶,是离了我们林大委员活不了啊?”
赵蕊跟着嗤笑:“可不是嘛。昨天放学碰着尹柏,他手里拿着本物理笔记,说是林舒然让他转交给谭肆炀的。我就奇了怪了,人家谭肆炀在家休养,缺你这一本笔记看?我看啊,是有人借着送笔记的由头,想打听人家在家干了什么吧。”
周围的喧闹声突然低了下去。
前排女生转过头,后排男生也停了打闹,几十双眼睛像聚光灯似的打在林舒然身上。
她手里的草莓瓣“啪嗒”掉在桌子上,指尖攥得发白——张琪她们最擅长这样,用半真半假的话把一点小事搅成浑水,而她嘴笨,每次都只能站在原地发懵。
“你们胡说什么!”林晓悠攥着湿巾冲过来,包装袋被捏得哗哗响,“老谭带蛋糕给我们吃,关你们屁事——”
“晓悠。”林舒然拉住她的胳膊,指尖冰凉。
她看见张琪身后的男生偷偷摸出手机,屏幕亮得刺眼,估计是想拍下来发班级群。
上周吴放写检讨的事,就是被人拍了发群里才闹得全年级都知道。
尹柏梗着脖子站起来:“张琪你少阴阳怪气,周一吴放故意推人,全班都看见了,舒然是担心老谭才去医务室——”
“担心?”张琪往前走半步,离林舒然的课桌只有一拳远,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怎么听说,是某人自己想表现,冲太快把膝盖磕破了?现在倒好,借着换药的由头天天黏在男生跟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拿医药费当恋爱基金呢。”
哄笑声像针一样扎过来。
林舒然的脸瞬间烧得通红,她想反驳说自己只是担心,却被那些看热闹的眼神堵得喉咙发紧。
她能感觉到谭肆炀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更觉得难堪,手指几乎要把桌布揪出洞来。
前排有女生低下头窃窃私语,周围男生的目光在她和谭肆炀之间来回扫视,那些目光像黏在身上的胶带,撕都撕不掉。
就在这时,谭肆炀突然站起身。
他比张琪高出小半个头,阴影落在她脸上,原本温和的眼神冷了几分:“校医说,我的伤口深到能看见皮下组织,缝了两针。”
谭肆炀:我编的,信的是傻子。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个角落,“周一吴放推我的时候,张琪你就坐在篮球场边的看台上,举着赵蕊的手机录视频,需要我请徐老师调监控出来,看看是谁先起哄‘撞得好’吗?”
张琪的脸“唰”地白了。
周一她确实录了视频,还在小群里发过谭肆炀被撞得踉跄的片段,后来见谭肆炀被送进医务室才慌忙删掉。
谭肆炀没理她,转头看向赵蕊:“至于林舒然,”他拿起林舒然碟子里的草莓瓣,递到她嘴边,“她膝盖上的擦伤面积有巴掌大,校医给她涂碘伏时,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都没吭声。你俩在医务室门口笑她‘笨得能磕出月牙形伤口’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积点口德?”
教室里鸦雀无声,连吊扇转动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赵蕊拽了拽张琪的袖子,两人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想溜。
后排那个举着手机的男生慌忙把手机塞回校服口袋,动作太急,手机“咚”地撞在桌腿上,引得所有人都看过去。
“还有,”谭肆炀的目光扫过那个男生,“学校规定不准带手机,需要我把你们的名字记下来,跟徐老师说说上周是谁在自习课发朋友圈吗?”
那男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低下头假装翻课本。
上周自习课有人发朋友圈被徐老师抓包,全班罚抄了三遍《中学生守则》,尹柏抄到半夜还在群里哀嚎。
张琪咬着嘴唇,想说什么又没敢,最后狠狠瞪了林舒然一眼,拽着赵蕊快步走出教室,经过门口时还差点撞到进来的值日生,两人的帆布鞋在走廊里发出慌乱的噔噔声。
首到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林舒然才猛地吸了口气,发现自己刚才一首憋着气。
她低头看向嘴边的草莓瓣,被谭肆炀的指尖托着,粉白的果肉透着水润的红。
“吃啊。”他声音放软了些,带着点笑意,指尖不小心蹭过她的嘴唇,像羽毛轻轻扫过。
林舒然下意识张嘴咬住,草莓的甜混着微酸在舌尖炸开,像极了刚才心里的滋味。
她嚼着果肉,突然发现谭肆炀的耳根有点红,估计是刚才说得太急,牵动了后脑勺的伤口——他平时只有头疼时耳根才会发红。
“你刚才太用力了。”她伸手想去按他的太阳穴,被他抬手握住手腕。
他的掌心很烫,比平时的温度要高些,脉搏在她指尖下轻轻跳动。
“没事。”他松开手时,指尖不小心蹭过她的脉搏,两人都顿了一下,他赶紧转开目光,指了指桌上的蛋糕,“快吃吧,要化了。”
尹柏和林晓悠对视一眼,突然发出“啧啧”的声音。
尹柏冲谭肆炀挤了挤眼睛,用口型说“可以啊你”,林晓然则掏出藏在书包里的手机,趁林舒然不注意,对着她沾着奶油的嘴角拍了张照,屏幕亮起时反射的光被谭肆炀用手挡住了。
“删掉!”林舒然反应过来,伸手去抢,膝盖撞到桌腿,疼得“嘶”了一声。
“慢点。”谭肆炀伸手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又改成捏了捏她的胳膊,“小心膝盖又受伤。”
早自习铃声响起时,徐翔抱着教案走进来,一眼就看见桌上的蛋糕:“谭肆炀归队了?伤口怎么样?”
“谢谢徐老师,没事了。”谭肆炀把剩下的蛋糕收进纸袋,“给您带了一个。”
徐翔笑着摆摆手:“你们吃吧。这礼拜的黑板报该换主题了,林舒然牵头,谭肆炀要是头疼就别掺和,歇着就行。”
他目光扫过全班,“都收敛点,别总背后嘀咕同学,有这功夫不如多背几个单词。”
后排几个刚才窃窃私语的女生赶紧低下头,假装翻课本。
林舒然点头时,感觉周围的目光收了些,却还是有些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背上,像细小的羽毛在扫。
她低下头翻开笔记本,突然发现谭肆炀在她画的抽象小人旁边,添了个举着盾牌的小人,盾牌上写着“防嘴欠”三个字,旁边还画了颗歪歪扭扭的草莓,草莓籽用黑笔点得密密麻麻。
她忍不住笑出声,笔尖在纸上戳了戳那个草莓,心里的憋闷突然散了大半。
课间操时,林舒然被徐翔叫去办公室拿新印的练习卷。
刚走出教室,就听见走廊拐角有人在议论:
“你看见没?谭肆炀居然帮林舒然说话,他俩肯定有事。”
“我就说怎么比赛那天看见谭肆炀摔了就急着跑过去,原来是有事啊。”
“不过张琪她们也太过分了,上次还说林舒然的竞赛笔记是抄的……”
林舒然的脚步顿了顿,攥紧了手里的练习卷。
卷边被捏得发皱,油墨蹭在指尖上,蓝黑色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知道背后议论是常事,可这些话像细小的针,扎得她心里发疼。
回到教室时,发现座位上多了瓶冰红茶。
谭肆炀正在做物理竞赛题,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头也没抬地说:“尹柏买多了,给你的。”
林舒然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气泡顺着喉咙滑下去,压下了心里的燥热。
她看着谭肆炀认真的侧脸,阳光落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握笔的姿势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连写字的力度都透着股沉稳。
“那个……”她犹豫了半天,声音小得像蚊子哼,“谢谢你啊。”
谭肆炀翻过一页题:“谢我什么?”
“就……早上的事。”
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笑意,像揉了把阳光在里面:“我只是说事实而己。再说,”他目光落在她膝盖上,“总不能让帮我的人受委屈。”
林舒然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看练习卷,耳朵却又开始发烫,估计红得能滴出血来。
她突然发现,谭肆炀写的物理公式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小小的草莓图案,用红色水笔画的,圆滚滚的,像极了“甜时”的草莓慕斯。
窗外的阳光漫过窗台,落在两人交叠的笔记本上,把草莓图案映得透亮。
林舒然咬着冰红茶的吸管,听着教室里渐渐恢复的喧闹声——尹柏在跟林晓悠抢最后一块橡皮,后排男生又开始比陀螺,前排女生在讨论中午吃什么。
那些嚼舌根的话好像被这喧闹冲淡了,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至少此刻,身边有愿意为她说话的人,有惦记着给她带蛋糕的人,有能一起分享冰红茶的人。就像这颗画在纸上的草莓,虽然简单,却甜得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