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的窗台上摆着盆仙人掌,针脚细密地支棱着,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泛出点暖黄。
林舒然盯着那抹刺,感觉膝盖上的碘伏正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疼得她脚趾蜷了蜷。
谭肆炀的动作放得更轻了,棉签擦过破皮的地方时,他另一只手虚虚悬在她腿边,像是怕碰着又怕她乱动。
“好了。”他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松快。
校医递来片大号创可贴,他接过来时指尖碰了下她的膝盖,林舒然像被烫着似的往回缩,凳脚在地板上划出道轻响。
“紧张什么?”谭肆炀低头拆创可贴包装,睫毛垂下来遮住眼底的笑,“又不是要截肢。”
“谁紧张了!”林舒然梗着脖子,却没忍住往他手背上瞟——刚才那道红痕还在,被汗水浸得有点发亮。
她突然想起什么,从校服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是早上妈妈塞给她的草莓味,塑料糖纸被攥得皱巴巴的。
“给。”她往他手里塞,“含着能止痛。”
谭肆炀捏着那颗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他没立刻剥开,反而揣进了校服口袋,指尖轻轻按了按:“留着,等会儿去医院路上吃。”
林晓悠在旁边“啧”了一声,举着手机晃了晃:“徐老师刚在班上说了比赛的事,说三班班主任找吴放谈话了,让咱们班别再闹了。”
她点开聊天记录,屏幕上后桌发了串龇牙的表情,后面跟着句“徐总说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大家都是同学”。
“他还好意思说。”尹柏揉着腰靠在门框上,校服外套被扯得歪歪扭扭,“刚才在体育馆,吴放那态度,好像把谭肆炀撞进医院都活该似的。”
正说着,徐翔就顶着他那撮来的头发跑进来了,手里攥着个帆布包,拉链没拉好,露出里面的红花油和云南白药。
“怎么样怎么样?”他冲到谭肆炀身后,差点踩着林舒然的凳子,“校医说问题不大?我刚跟三班王老师吵了一架,他还护着吴放,说什么男孩子打球没轻重——”
“徐老师。”谭肆炀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没起波澜的湖,“我没事,去医院拍个片就好。”
“那怎么行!”徐翔声音有些急切,动作幅度大,帆布包甩得啪嗒响,“你这是脑袋受伤!万一有后遗症怎么办?我跟你说谭肆炀,你别怕,医药费误工费——不对,你们学生没误工费,反正三班必须负责!我这就给你爸妈打电话——”
“我爸妈在外地。”谭肆炀的声音轻了些,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不用麻烦他们,我自己去医院就行。”
医务室里突然静了静。
林舒然捏着衣角的手紧了紧,这才想起谭肆炀是转来的。
刚才只顾着慌,倒把这茬忘了。
“那怎么行!”徐翔的声音放软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疼惜,“你一个人怎么行?我陪你去!正好我下午没课——”
“徐老师,我们可以陪他去的。”林舒然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凳子腿,疼得她“嘶”了一声。
林晓悠和尹柏也跟着点头,异口同声地说:“对,我们仨陪他去!”
谭肆炀看着他们仨凑过来的脸——林舒然眼眶还红着,林晓悠拿着手机,背着徐翔在查最近的医院,尹柏皱着眉揉腰却一脸“我能行”的样子——突然笑了,眼角弯出道温柔的弧:“不用这么多人,你们留着上晚自习吧,尹柏跟我去就行。”
“晚自习哪有你重要!”林晓悠悄悄把手机塞进口袋,伸手就去拽他胳膊,“走,我爸在医院上班,我去打个招呼,拍片能快一倍。”
尹柏也首起腰,拍着胸脯:“我也去,我力气大,能扶你。”
林舒然没说话,只是往他书包里塞了包纸巾,又把自己的保温杯拧开递过去:“里面是温水,路上喝。”
谭肆炀接过杯子时,指尖碰了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飞快地移开。
徐翔在旁边见几人这般动作,把帆布包往尹柏怀里一塞:“那你们仨去吧,我去给你们开假条。林舒然,你照顾好谭肆炀,他脑袋别让风吹着——”
“知道啦徐老师!”三个声音一起应着,把徐翔的唠叨堵在了门后。
走出医务室时,走廊里的风带着点槐花香飘过来。
教学楼后的老槐树不知长了多少年,枝桠都快伸到三楼窗台上了,这会儿落了满地碎白的花瓣,踩上去软绵绵的。
“往这边走,我知道最近的公交站。”林晓悠走在最前面,帆布鞋踢着花瓣往前走,“坐3路车两站就到市医院,比打车快,这会儿校门口准堵车。”
尹柏扶着谭肆炀的胳膊,走得小心翼翼:“你真没事?头晕不晕?要不要我背你?”
“我没那么弱。”谭肆炀笑了笑,目光却落在林舒然身上——她正低着头踢花瓣,膝盖上的创可贴在蓝白色校服裤上格外显眼。
“你的腿……”
“早不疼了!”林舒然立刻蹦了两下,结果牵动伤口,疼得脸都皱了,“你看,好得很。”
谭肆炀没戳穿她,只是放慢了脚步,让她能跟得上。
走到校门口时,正好撞见张琪和赵蕊。
张琪还抱着胳膊靠在墙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似的盯着过来的人。
赵蕊站在她旁边,手里捏着个牛皮纸信封,指节都捏得发白,看见谭肆炀他们走近,非但没躲,反倒往前迎了半步,下巴微扬,带着点惯有的傲气。
“谭肆炀。”她开口时刻意拔高了点声音,想压过走廊里的喧闹,却没掩住语气里的不自在,“吴放让我跟你说声,今天的事是他不对。”
谭肆炀闻言只淡淡抬眸:“知道了。”
这三个字轻得像羽毛,却把赵蕊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她脸上闪过丝难堪,捏着信封的手更紧了:“他……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说着把信封往前递了递,“这是三班凑的医药费,他说……”
“跟你没关系。”谭肆炀没接,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种不容置喙的距离感,“不必替他传话。”
张琪“嗤”地笑出声,伸手把赵蕊往旁边拉了把,眼神扫过谭肆炀后脑勺的纱布,语气尖酸:“跟他废什么话?不要就算了,又不是我们逼他的。”
她顿了顿,视线落在林舒然身上,带着点莫名的敌意,“再说了,有人鞍前马后地照顾,哪用得着我们瞎操心?”
这话里的刺太明显,林晓悠当即就炸了:“张琪你什么意思?说话阴阳怪气的给谁听?”
尹柏也跟着点头,撞了撞林舒然的胳膊,三人对视一眼,眼里都明晃晃写着“吃瓜”二字
林舒然and林晓悠and尹柏:ber,张琪被拒绝后因爱生恨了?(吃瓜脸)
赵蕊被张琪拉着,脸上有点挂不住。
她本来就不想来,是吴放软磨硬泡求了她半天——吴放追她追了快半年,这还是头回低头求她办事。
可谭肆炀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让她觉得像被当众打了脸。
“谭肆炀,你别给脸不要脸。”赵蕊的脾气也上来了,把信封往旁边的窗台上一摔,声音陡然拔高,“吴放是我朋友,他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谭肆炀皱了皱眉,没理她,反倒问林舒然:“膝盖还好吗?”
这彻底无视的态度让赵蕊的脸涨得通红。
张琪见状,拉着她就要走:“走了赵蕊,跟他废话什么?有些人就是矫情,碰一下就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站住。”谭肆炀终于抬眼,目光落在窗台上的信封上,平静无波,“医药费我自己付得起,让吴放把钱收回去。还有,”
他看向赵蕊,语气里没了刚才的温和,多了点疏离,“管好你的人,别再来烦我。”
赵蕊被他眼里的冷淡刺了下,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张琪拽着拖走了。
两人走远了,还能听见张琪在数落:“你看他那德行,要不是看在吴放的面子上,我才懒得多说……”
“啧啧,”尹柏摸着下巴,“张琪这怨气,快赶上食堂的陈醋了。”
林晓悠点头附和:“何止啊,简首是打翻了醋坛子。我说谭肆炀,你是不是对人家做什么了?”
她翻了个白眼,拉着林舒然往前走:“别理她们,走了走了。”
等公交车时,站牌旁边的梧桐树下落了圈光影。
林舒然蹲在站台边系鞋带,眼角余光瞥见谭肆炀正看着她的膝盖,赶紧把裤腿往下拽了拽。
“刚才赵蕊那表情,好像吴放是她儿子似的。”林晓悠靠在站牌上,掏出手机刷朋友圈,“我妈说这种女生最麻烦,明明知道对方不对,还非要帮着说话。”
“她可能就是觉得过意不去吧。”尹柏挠了挠头,“刚才在体育馆,她好像也想拦着吴放来着。”
“那也改变不了吴放是个混蛋的事实。”林晓悠把手机塞回口袋,突然“咦”了一声,“你们看,那不是周明吗?”
不远处的小卖部门口,周明正拎着个塑料袋往这边跑,额头上还冒着汗。
他跑到谭肆炀面前,把袋子往他怀里一塞:“刚去买的,你路上吃。”
袋子里是面包和牛奶,还有包巧克力,包装纸都没拆。
“谢了。”谭肆炀接过来,指尖碰了下周明的手,“你怎么来了?”
“徐老师让我给你送点吃的,怕你去医院没时间吃饭。”周明挠了挠头,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跟三班那几个说了,以后不跟他们玩了,太不地道了。”
“跟你没关系。”谭肆炀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回去吧,不然徐老师该找你了。”
周明点点头,又跑着往回冲,跑了两步又回头喊:“谭肆炀,你好好养伤,我们等你回来打球!”
公交车“吱呀”一声停在站台边,林晓悠拉着林舒然先上去刷卡,尹柏扶着谭肆炀跟在后面。
车里人不多,靠窗的位置正好空着西个,林舒然刚想坐靠窗的,就被林晓悠一把拽到里面,自己则挨着过道坐下,把靠窗的位置留给了谭肆炀。
“你坐外面方便。”林晓悠冲她挤挤眼,又拍了拍尹柏,“你坐我旁边,给谭肆炀腾点地方。”
公交车发动时晃了一下,谭肆炀没坐稳,手往旁边一撑,正好按在林舒然的椅背上。
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小火星似的,烫得她后背发僵。
“头晕吗?”她没回头,盯着窗外掠过的树影问,声音有点闷。
“不晕。”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点公交车引擎的震动,“你呢?膝盖还疼?”
“早说了不疼。”林舒然把脸往窗外转了转,玻璃上映出她有点红的耳朵。
车窗外,卖糖葫芦的大爷推着车往前走,红色的糖球在阳光下闪着光;骑着电动车的阿姨载着放学的小孩,小孩手里举着朵蒲公英,绒毛被风吹得飞起来;街角的奶茶店门口排着队,穿校服的女生们叽叽喳喳地笑着,手里的冰淇淋化了都没发现。
“你看那奶茶店,”林晓悠突然指着窗外,“上次我们来买,排了半小时队,结果林舒然把草莓圣代扣尹柏头上了。”
“那是意外!”林舒然回头瞪她,“谁让他突然跟我抢吸管!”
“明明是你自己手滑。”尹柏哼了一声,却忍不住笑了,“圣代顺着我脖子流,凉得我一激灵,结果你还在那笑,被老板娘瞪了半天。”
谭肆炀靠在窗边听着,阳光落在他脸上,把他嘴角的笑意染得暖暖的。
林舒然看着他笑,突然想起上周他刚转来时的样子——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声音不大,却听得人心里很静。
那时她还跟林晓悠偷偷说,这转学生看着有点冷,结果后来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落了星星。
“对了谭肆炀,”林晓悠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你转来的时候不是说,以前在原来学校打后卫吗?刚才你那传球也太帅了,跟动画片里似的!”
“就是太可惜了,”尹柏捶了下大腿,“最后那球要是进了,咱们班就赢了。”
谭肆炀的目光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很快又亮起来:“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
“那必须的!”林晓悠拍着胸脯,“等你伤好了,咱们跟三班再打一场,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技术!到时候我还举喇叭给你加油,把嗓子喊哑都行!”
林舒然看着她咋咋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谭肆炀正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点她看不懂的温柔。
她心里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己的鞋带,手指却在鞋面上划来划去。
林舒然:再看再看,就把你眼珠子涂黑!!!!
市医院的门口种着两排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晃得人眼睛发花。
林晓悠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往里走,嘴里念叨着:“我爸在骨科,不过拍脑袋得去脑科,我先去问问他哪个医生看得好。”
她跑走的时候,帆布鞋踩在地砖上发出“哒哒”的响,像只快活的小麻雀。
尹柏扶着谭肆炀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林舒然去排队挂号,手里捏着谭肆炀的医保卡,卡片边缘有点磨手。
林舒然:谁懂病号随身携带医保卡的救赎感?!
“挂个脑科急诊。”她跟窗口的护士说,声音有点发紧。
“怎么了?”护士抬头看了她一眼,“头疼?呕吐吗?”
“不是我,是我同学,他后脑勺磕了一下,有点出血。”林舒然往谭肆炀那边指了指,“刚才在学校打球被人撞的。”
护士点点头,很快递出张单子:“去三楼放射科,先拍个CT。”
林舒然拿着单子往回走,看见谭肆炀正低头跟尹柏说着什么,尹柏笑得前仰后合,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大概是在说刚才打球的事。
阳光从大厅的玻璃顶照下来,落在谭肆炀的发梢上,把他后脑勺的纱布染成了浅金色。
她突然觉得,刚才在体育馆那种天塌下来的慌,好像慢慢散了。
“走吧,去三楼。”她把单子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又像没事人似的移开。
电梯里人不多,一个抱着孩子的阿姨在哄着哭闹的小孩,小孩的哭声尖得像哨子。
林舒然往旁边站了站,给他们腾地方,手肘却不小心撞到了谭肆炀的胳膊。
“sorry啊同桌。”
她有些紧张。
“没事。”他低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的膝盖上,“还能走吗?不行我扶你。”
“真的没事。”林舒然往前走了半步,离他远点,“我这就是小擦伤,跟你那脑袋比起来,简首是蚊子叮了一口。”
尹柏在旁边“嘿”了一声:“你俩能不能别跟比惨似的?等会儿拍完片没事,咱们去吃麻辣烫庆祝一下。”
“就你想吃。”林舒然瞪他,“谭肆炀刚磕了脑袋,能吃辣吗?”
“谁说庆祝他磕脑袋了!”尹柏挠挠头,“庆祝他没事啊。”
电梯“叮”地一声开了,林晓悠正站在门口等他们,手里拿着个粉色的气球,不知道从哪弄来的。
“我爸说让张医生给看,他看得可好了。”她把气球塞给谭肆炀,“拿着,吉祥。”
谭肆炀捏着那只印着小熊图案的气球,有点哭笑不得,却还是举着。
林舒然看着他举着粉色气球的样子,突然觉得有点可爱,忍不住掏出手机,偷偷拍了张照。
照片里,他站在放射科的门口,阳光落在他侧脸,气球的粉色映在他白衬衫上,温柔得像幅画。
她小声嘀咕:“不愧是我同桌,受伤了也那么帅。”
拍CT的时候,林舒然他们仨在外面等着。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比医务室浓多了,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走,敲得人心里发慌。
“真的不会有事吗?”林舒然盯着紧闭的门,手指绞着衣角。
“肯定没事。”尹柏说得笃定,“谭肆炀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事。”
“就是,”林晓悠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爸说了,只要没呕吐没昏迷,一般都没事。你看他刚才还跟我们开玩笑呢。”
正说着,门开了,谭肆炀走出来,手里还举着那只粉色气球。
“好了?”林舒然赶紧迎上去。
“嗯,医生说等结果出来就行。”他把气球递给林晓悠,“你拿着吧,我举着有点傻。”
“不傻不傻,挺好看的。”林晓悠笑嘻嘻地接过来,又塞给尹柏,“你举着,男的举粉色气球,反差萌。”
尹柏一脸嫌弃地举着,却没扔。
等结果的时间有点长,他们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谁都没说话。
窗外的太阳慢慢往西移,把树影拉得老长。
结果出来的时候,夕阳正好透过窗户,在报告上投下道金光。
医生说没事,就是有点轻微脑震荡,让回家休息两天,别剧烈运动。
“我说吧,没事吧!”尹柏高兴地拍了下大腿,差点把椅子带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