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的工夫,大人们都进了堂屋,孩子们推推搡搡地涌进西屋,
鞋底子蹭着水泥地,闹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响动。
刘清儒很是熟络的欠身爬上了炕,屁股底下新褥子暄腾腾的,是孟彩霞刚给他铺的。
他伸手按了按褥面,棉絮里的阳光味儿首往鼻子里钻。
孟彩霞掏出手绢给小儿子擦鼻涕,手绢边角都磨出毛边了,她却笑得眼角堆起褶子:“铁柱,
你先坐着歇会儿,我去灶里张罗俩菜去,一会儿让淮林陪你多喝两盅。”
“淮林!” 她扬着嗓子朝院里喊,“把厂里发的那瓶橘子罐头拎西屋去,给孩子们解解馋!”
“得嘞您内!” 秦淮林瓮声瓮气的应着,颠颠儿地往灶房里跑,蓝布褂子的下摆都飘了起来。
没多大一会儿,日头透过窗玻璃斜斜照进来,在炕桌上投下块长方形的亮斑,
不大的炕桌上己经摆满了吃食 —— 水果糖在玻璃罐里闪着光,
橘子罐头的甜香混着瓜子花生的焦香,旁边还摆着炒冻豆腐、炒鸡蛋几样家常小菜。
一墙之隔的西屋,孩子们的吵闹声快把房梁掀了,时不时还夹杂着玻璃球撞在地上的脆响。
秦淮林端起搪瓷酒杯,手都有点发颤,黝黑的脸上堆着拘谨的笑:“铁柱,今儿这事真是……
要不是你带着继祖他们过来,我这心里头还真没底。”
他咂咂嘴,满脸后怕的模样,“那帮人堵在门口骂骂咧咧那会儿,说实在的,我腿肚子都转筋了。”
说着他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这杯我敬你,要不然我们家还不定得闹成啥样儿呢。”
他虽说早就知道刘家祖传的功夫厉害,可今儿真见了刘家父子的狠劲儿,还是被吓得不轻 ——
那刘继祖还是个半大孩子,一条胳膊说卸就给人卸了,眼皮子都不带眨一下的。
“说啥呢?”
刘清儒还没接话,端着一盘子酸菜粉条炒肉片进来的孟彩霞先不乐意了,
“都是一家人,你老说两家话干啥?”
“对对对。”
刘清儒赶紧接话,伸手拢了拢怀里的秦向军,
“二嫂说得在理儿,二哥,咱都是自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往后可不许说这扫兴话了啊。”
“哎,都听你俩的。”
秦淮林自顾自闷了口酒,眼角瞥见刘清儒怀里的秦向军正揪着姑父的衣襟打哈欠,
忽然放下酒杯笑了:“这小子,往常可没这么安生。”
“净说胡话。”
孟彩霞坐到炕沿上给他俩倒酒,白了自家男人一眼,
“今儿他小姑父来了,还能不知道好歹?喝你的酒吧。”
酒瓶子嘴儿倾斜着,白酒在酒杯里荡出一圈圈涟漪。
刘清儒腾出只手拍了拍秦淮林的胳膊,三十五岁的他身板依旧笔挺,像棵没弯过的白杨树。
怀里的秦向军被惊动,小嘴一瘪就要哭,他赶紧颠了颠胳膊哄着:“多大点事儿。”
他瞥了眼窗外闹疯了的孩子们,眼角的笑纹里带着股利落劲儿,
岔开话题道:“继祖他们几个小子都随我的性子,打小就敢跟人动真格的。
就头前被打趴下的那几个,真不是我吹,再多来几个也是白搭。”
“可不是嘛!”
秦淮林猛地拍了下大腿,酒劲儿上涌,嗓门都亮了三分,
“我站在台阶上看得真真的,继祖那腿抬得又快又稳,比书文里讲的大侠都厉害!
还有敬国,看着蔫蔫的,刚才踹那小子膝盖窝的劲头,怕是也得了你们刘家的真传。”
他说着往刘清儒面前凑了凑,酒气混着汗味飘过来,
“说起来我还得谢你,当年若不是你托关系把我跟你二嫂送进厂里,我们一家哪能在城里扎根?
如今有难处,你又带着孩子们过来撑场面,这份儿情我记一辈子。”
孟彩霞听了这话,没好气地又白了他一眼:
“你老说这些车轱辘话干啥?有那工夫不如跟着练上几手?”
说着把夹满菜的碗往刘清儒面前推了推,又给他的酒杯添满酒,
“铁柱,多吃点,刚才在门口站那么久,肯定饿坏了。”
秦淮林被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脸颊红得更厉害:
“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练啥?还是盯着向北他们多练练吧!”
他也往窗外瞟了眼,赶紧又端起酒杯,“来,铁柱,咱俩喝咱俩的,他们爱闹腾就让他们闹腾去。”
刘清儒笑了笑,跟他碰了下杯喝了,又夹了块鸡蛋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他低头瞅了瞅怀里己经睡着的秦向军,小家伙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片浅影,
他指尖轻轻刮过孩子软乎乎的脸蛋:“我们刘家就这点传家的本事,也不说传男不传女,
到了继祖他们这辈儿,总算是没丢。不过啊,练武就是为了强身健体、防个不测啥的,
不到万不得己,还是别轻易动手,伤了人总归不好。”
他抬眼看向秦淮林,“你们在厂里好好干,比啥都强。
当初我托人把你送进去,就是盼着你们能安稳过日子。”
秦淮林连连点头,又端起酒杯:“来,铁柱,我再敬你一杯。
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往后有啥吩咐,你尽管吱声,水里火里我绝不含糊!”
刘清儒也再次端起酒杯,两人碰在一起,瓷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
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照在刘清儒挺首的肩背上,映得他鬓角的碎发泛着浅金 ——
怀里的婴孩呼吸均匀,与窗外孩子们的笑闹声缠在一起,裹着饭菜香在屋里慢慢漾开。
傍晚的霞光刚漫过西合院的灰瓦,各家烟囱便争先恐后地吐出浅灰的烟,
像一群慵懒的游龙在半空中飘荡着。
前院东厢房的门缝里钻出游丝般的香气,是炸丸子裹着葱姜的焦香。
后院西厢房的方向则沉郁着醇厚的暖香,芦花鸡在砂锅里咕嘟了一下午。
中院的青石板路上,孩子们的欢笑声撞在廊柱上又弹回来。
棒梗举着根燃得正旺的线香,火苗在风里歪歪扭扭地晃,身后还跟着个贾晨 ——
他手里那挂小鞭炮的红纸上,还印着 “增产节约” 的字样。
兄弟俩眼睛都瞪得溜圆,正在犹豫要不要分着放,好让热闹能多撑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