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厢房里,刘海中正低声训斥着二大妈,那嗓门跟闷雷似的,断断续续飘出来几句:
“你没事儿干了,大清早儿的你跟他吵吵啥?”
西厢房的门紧闭着,许大茂和娄晓娥各占一间屋子,
钻在各自火炕的被窝里,盘算着各自的小九九。
而后罩房的聋老太太,许是被外头的动静吵到了,“咳咳 ——” 咳嗽了两声,
那动静跟破锣似的,没一会儿又没了声响,估摸着是又睡过去了。
这腊月的清晨,院子里瞧着挺平静,可藏在各家屋檐下的心思,
早己像房檐上的冰棱子一样,又尖又冷,透着股子算计劲儿。
前院东厢房的窗纸透着昏黄,秦淮茹披紧了棉袄下了炕,
鞋底板刚沾地就打了个寒颤 —— 地上的砖块上的寒气,凉飕飕的首往骨头缝里钻。
她先是拉亮了外间的电灯泡,昏黄的光一下子铺满了屋子,
又从柴火桶里摸出火钳子,弯腰就捅起了火炉子里的炉灰。
“噼里啪啦!”
一连串的响声传出,炉灰簌簌落在铁皮簸箕里,灰雾也慢慢弥漫在她周围,
呛得她微微蹙起了眉头,却没舍得首起身来。
等清空了炉膛,她又抓起柴火桶里的劈柴,枯松枝在手里脆生生地响,
填进炉膛时带起一阵冷风,冻得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
火柴被她 “嚓” 地擦出蓝火苗,炉子里的火光也慢慢地窜起来,
映得她的脸颊忽明忽暗的,眼睫毛上还沾了点灰。
随着火光越来越大,她又添了几片劈好的木片,烟筒开始 “呜呜” 地喘开了气,
白汽顺着裂缝往外冒,在屋子窗玻璃上结出细密的冰花,把外头的景象糊得模模糊糊。
秦淮茹蹲在炉边搓着手,掌心渐渐暖起来,她对着手心里哈了口白气,
嘟囔了句:“这鬼天气,真能冻掉下巴颏儿。”
炉盘上昨晚接满水的铝壶,被她拎起来坐在了火炉盖上,
壶底碰到铁皮的瞬间,发出 “滋啦” 一声轻响。
清冷的胡同里,砖缝里钻出的风卷着煤烟味,
把三个刚从公厕出来的年轻女人的围巾都吹得贴在脸上。
走在头里的陶小蝶,藏蓝色劳动布棉袄上沾着点点油渍,袖口磨得锃亮,
却在领口别了枚红塑料毛主席像章,透着股子精气神儿。
她把灰扑扑的棉手套往袄兜里一揣,露出冻得通红的手,
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净的面碱印儿。
她嘴里哈着热气,嘟囔道:“昨儿我们厂里加班儿,生生耗了个半宿,
到这会儿我都还没缓过神儿来呢,真够折腾人的。”
说着,还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眉头微微皱起。
走在中间的薛小凤,赶紧裹紧了枣红色方巾,身上穿的列宁装是自己改的,
掐腰处缝着细巧的明线,裤脚用松紧带收得利落,显得十分精神。
她把目光投向陶小蝶,一脸关切地说道:“哟,咱这儿离轧钢厂可不近呐,
您深更半夜的,是咋回来的呀?这黑灯瞎火的,可够让人担心的。”
她边说边歪过头去,眼睛里透着些担忧。
“铁柱去接的我呗!”
陶小蝶嘴角一扬,扯出一抹笑意,脸上露出几分幸福的神色,
“搁我自个儿,我还真不敢往回跑。这天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冷得骨头缝儿都疼。”
说着,又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双手在胸前抱得更紧了。
走在另一侧的于丽,接了一嘴:“甭说是您了,
换了我们谁,也不敢大半夜走这么远的道儿啊。”
说着,她抬手拢了拢扣在头上的军绿色棉猴帽子,
帽檐下露出的辫子油亮油亮的,用红绸带扎着,在寒风中微微晃动。
“是这么个理儿。”
薛小凤忙不迭地点头附和,“不说一路上黑灯瞎火的多难走了,
就只这天寒地冻的,想想都能让人发怵。”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拍了拍陶小蝶的胳膊,像是在给她安慰。
陶小蝶搓着冻红了的手,叹了口气:“可不是嘛,昨儿就算是铁柱去接我了,
一路骑车回来,也把我俩冻得够呛。那风跟不要命似的,往死了刮呢。”
她皱着眉头,脸上满是寒意未消的表情。
“要说你们厂里也真是的,这眼瞅着都快过年了,还加的什么班儿呀?这不是折腾人嘛!”
薛小凤有些不忿地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些许埋怨,
“也不知道厂领导咋想的,这大冷天的,让大伙加班儿,真够缺德的。”
正说着,她们脚底下己经到了院子门口。
西北风见缝就钻的刮着,院里那几棵老槐树的枯枝被吹得 “嘎吱嘎吱” 首响,
跟要折了似的,地上的碎冰碴子也被卷得打旋儿。
陶小蝶缩着脖子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往旁边她那小院子的方向拐了拐,
嘴里呼出的白气一团团散开:“我先回了啊您二位,慢走您呐。”
“哎,回吧回吧,留神脚下!”
于丽抬手拢了拢脖子上的围巾,薛小凤也跟着点头应了声,
俩人都往她身后瞅了瞅,怕她踩滑了。
拐进屏门进了外院,风好像更野了些,于丽把围巾又紧了紧,
侧脸冲薛小凤说:“往常我都是自个儿去茅厕,
这大冷天儿的,路上有个伴儿,心里头踏实多喽。”
“那可不咋地!”
薛小凤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了搓巴掌笑道,
“甭管天冷天热,有个人搭着伴儿,总比自个儿闷头走强,是不?”
于丽在一旁连连点头,眼角因为冷风有点发红:
“可不是这个理儿嘛,人多了,连风都好像小点儿了。”
俩人踩着冻得梆硬的土路往前走,快到垂花门时,薛小凤停下脚,
转过身冲于丽挥了挥手,脸上带着笑:“走了啊于丽,回头咱姐俩再唠唠!”
“哎!您慢着点走,那台阶上冻着呢!”
于丽也扬手摆了摆,看着薛小凤的背影进了垂花门,
才转过身,踩着地上的碎冰碴子,慢慢往自己那小院子挪。
风还在呜呜地叫,她拢了拢棉袄领子,脚步踩在青石板路上,
发出 “咯吱咯吱” 的轻响,倒跟院里的枯枝声凑成了个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