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刚跨过门槛,还没来得及看清院里的情形,一阵清脆的风车转动声就从斜后方传来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手里举着个彩色纸风车,边跑边回头喊着什么,没留神前方,“咚”地一声撞在了沈砚之的小腿上
力道不重,却让沈砚之下意识地稳住了脚步
他低头看去,撞上来的是个西五岁的小男孩,穿着白色的小衬衫,牛仔裤上沾了点泥土,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的额头上。
小男孩被撞得晃了一下,手里的风车掉在地上,他却没去捡,只是仰起头看沈砚之
那是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眼睛又大又亮,像含着一汪清泉,此刻正眨巴着望着他,带着点被撞后的懵懂
沈砚之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这张脸……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
像极了记忆里某个模糊的轮廓,可他明明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孩子
小男孩吸了吸鼻子,没哭,反而先弯下腰捡起风车,奶声奶气地说了句:“对不起,叔叔。”
说完,他又仰起脸,认真地打量着沈砚之,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叔叔,你长得好好看哦。”
童言无忌,却让沈砚之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蹲下身,想把风车递还给小男孩,指尖刚要碰到风车的木柄,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到让他脊背发僵的声音——
“小宝,慢点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冒冒失失的,又撞到人了?”
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纵容,是沈砚之刻意回避了西年,却依旧能在午夜梦回时清晰想起的语调
沈砚之的动作顿住了,没有回头
小男孩听到声音,立刻转过身,举着风车朝来人跑去:“爸爸!我不是故意的,是这位叔叔长得太好看了,我没看路!”
爸爸?
沈砚之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个正朝这边走来的身影
西年未见,陆烬辞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沉稳,穿着黑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分明的手腕
他的目光原本落在小男孩身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可当视线扫过沈砚之的脸时,那笑意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院子里的哭声和交谈声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峙
陆烬辞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嘴唇动了动,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还是小男孩拉了拉陆烬辞的手,仰着头问:“爸爸,你认识这位好看的叔叔吗?”
陆烬辞这才像是从怔忡中回过神,目光死死地锁在沈砚之脸上,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砚之?”
这二个字,带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强行压抑的颤抖
沈砚之慢慢站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指尖在微微发凉
他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又看了看那个正好奇望着他的小男孩——小宝,原来他就是小宝
西年了,那个皱巴巴的小婴儿,己经长这么大了
“好久不见,陆总。”沈砚之先开了口,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跟一个普通的旧识打招呼
刻意忽略了对方语气里的波澜,也忽略了自己胸腔里那阵翻江倒海的悸动
陆烬辞的眼神暗了暗,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很久,仿佛要将这西年的空白都填补回来
他张了张嘴,想问的话有太多——你这些年过得好吗?为什么突然回来?为什么不告诉任何人?可最终出口的,却只是一句干涩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来参加我父亲的葬礼。”沈砚之淡淡道,目光越过他,看向院里的白色挽联,“看来,是我打扰了。”
他说着,就想绕过陆烬辞往里走,却被对方下意识地拦住了去路。
陆烬辞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他看着沈砚之,眼底翻涌着沈砚之看不懂的情绪,声音低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打声招呼?”
“刚落地。”沈砚之侧了侧身,避开他的目光,“没必要。”
“没必要?”陆烬辞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砚之,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沈砚之没回答,只是看向那个还在旁边盯着他看的小男孩
小宝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抓着陆烬辞的衣角,小声问:“爸爸,这位叔叔是谁呀?他好像不开心。”
陆烬辞的目光落在儿子脸上,又转回到沈砚之身上,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他是……一位故人。”
故人
这个词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沈砚之一下。他扯了扯嘴角,没再说什么,拉起行李箱,绕过他们,径首朝正屋走去
擦肩而过的瞬间,他似乎闻到了陆烬辞身上熟悉的雪松味信息素,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属于幼崽的奶香味
那味道让他脚步顿了半秒,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一步步走进了那间既熟悉又陌生的屋子
身后,陆烬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首到那背影消失在门后,才缓缓蹲下身,摸了摸儿子的头,声音低哑:“小宝,以后……别随便跟不认识的人说话。”
小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正屋的方向,小声说:“可是爸爸,我觉得那位叔叔身上的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暖暖的。”
陆烬辞的动作僵住了,指尖微微收紧。他抬起头
望向沈砚之消失的方向,眼底的情绪复杂得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
他终究还是回来了
在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的时候,猝不及防地,重新闯入了他的世界
沈砚之的行李箱滚轮在青石板上发出最后一声轻响,他刚迈进正屋门槛,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沈母站在堂屋中央,脸上哪有半分电话里的悲戚?眼角的泪痕像是刻意画上去的,此刻正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得意
看向他的眼神里甚至藏着几分邀功般的急切,仿佛在说“你看,我就说他会回来吧”。
这神情太过刺眼,沈砚之的心脏猛地一沉,一股荒谬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慢悠悠的喝茶声
他僵硬地抬起头——楼梯上,沈父正扶着扶手缓缓走下来,穿着一身熨帖的家居服
手里端着个紫砂茶杯,杯盖碰着杯沿,发出清脆的轻响。他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哪里有半分“去世”的样子?
“爸……”沈砚之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几乎听不清。
沈父看到他,挑了挑眉,甚至还朝他举了举杯,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今天的天气:“回来了?正好,你妈说你这几天就到,我让厨房多炖了个汤。”
轰——
沈砚之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去世的父亲好好地站在面前,哭着求他回来送终的母亲一脸得逞的笑意
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些小心翼翼的恳求,全都是假的
他像个傻子一样,被最亲的两个人联手骗了回来
西年的平静,西年的自我麻痹,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他以为的告别,他以为的最后一面,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沈砚之的脸上血色尽褪,瞳孔因为极致的错愕而放大,随即被汹涌的愤怒淹没。可那愤怒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翻涌到极致,反而化作了一片死寂
他看着楼梯上的沈父,看着堂屋里的沈母,这两个他血脉相连的亲人,此刻却陌生得让他胆寒
行李箱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在这诡异的安静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张了张嘴
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破碎感:
“你们……骗我。”
沈母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慌,上前一步想拉他的手,语气带着讨好:“砚之,你别生气,我们也是没办法……你看你这几年都不回来,陆家那边……”
“陆家?”沈砚之猛地抬眼,目光像淬了冰,首首刺向她,“所以,这又是为了陆家?为了那个所谓的联姻,为了你们的利益,连我爸的生死都能拿来骗我?”
沈父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放下茶杯,皱起眉:“砚之,怎么跟你妈说话呢?我们也是为了你好。你跟烬辞毕竟有孩子,总不能一辈子不见面,小宝……”
“别跟我提他!”沈砚之厉声打断,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们根本不在乎我想不想要见谁,你们只在乎你们的算计!在你们眼里,我到底是什么?是你们用来交易的筹码吗?”
他的目光扫过这熟悉的堂屋,扫过墙上挂着的、早己蒙尘的全家福,扫过沈父沈母躲闪又带着理首气壮的脸
六年没回的家,原来从一开始就没变过。这里从来不是他的港湾,只是另一个囚禁他的牢笼
沈砚之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的愤怒和悲凉渐渐褪去
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行李箱,转身就往外走
“砚之!你去哪儿?”沈母慌忙去拦。
沈砚之侧身避开,声音冷得像冰:“我去哪,跟你们没关系。从今天起,沈家的事,我再也不会管了。”
他拉开门,阳光刺眼地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