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区中心医院的特殊隔离区在仪器异常闪烁之后,陷入了某种令人窒息的等待。空气里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被冻结了,只剩下生命体征仪规律的滴答声和米奇因深度镇静而发出的微弱、间隔不规则的喘息。伊恩靠在冰冷的墙边,冻伤的肢体刺痛着神经末梢,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肺部深处的不适。他无法思考未来,也无法真正面对米奇血肉模糊的断臂——那伤口里纠缠的不再是单纯的疼痛,而是某种寄生在他们二人命运里、冰冷的活物。转移走卡尔的左臂,真的斩断了源头吗?那个在能量风暴中隐现的意志,只是暂时蛰伏。米奇的每一次抽搐,都像一根看不见的冰冷丝线,牵连着更深处、更黑暗的涡旋。
病房内,在伊恩视线无法触及的层面,米奇的身体正成为一个微缩的战场。高科技的医疗凝胶和隔离敷料之下,组织冻结速率异常波动的曲线虽然回落,但并未回归基线。更细微的监测层面揭示着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新的细胞,正在被异常冰冷的微观环境所改造。它们扭曲、增殖,不再遵循原有的组织架构,而是在断臂创面的深处,悄然编织着一层质地更硬、结构更加致密、颜色呈现出不祥墨蓝色的……内源性新冰层?这不是愈合,而是异变!是那股残留“污秽”在米奇的肉体废墟上,构建着自己的前哨!断臂深处,被那神秘意志舔舐过的区域,一种微弱到极限、却真实存在的信息素,正如同缓慢蒸腾的寒息,以常人感知不到的方式,弥漫出来……
…………
医院顶层冰冷的候诊区角落,菲欧娜的爆发如同一场短暂却耗尽所有力气的雷暴。被撞开的警官在同事帮助下狼狈起身,强压着恼怒试图重新控制场面。菲欧娜也被另外两个警员强行按在冰冷的金属排椅上,她还在剧烈喘息,胸膛起伏不定,方才的尖叫似乎耗尽了她这段时间积攒下的所有麻木与绝望。她的手掌因为死死攥着警官的衣领,被防寒的粗糙制服料子擦破了皮,渗着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那张瞬间闪现的、卡尔冰封手臂的照片——手腕上那抹被霜冻覆盖的、却熟悉得如同刻进她骨髓的红色编织绳——像一束狂暴的探照灯光,刺穿了她的世界。家族债务、酒吧困境、甚至是伊恩和米奇的失踪(她此时还不知道他们就在楼下)……所有这一切被这个残酷的证据炸成了齑粉。最深沉的恐惧和最原始的愤怒如同两股熔岩在她体内冲撞,几乎要将她撕裂。卡尔的骨头……冰冷的、被仪器缠绕的……像一块被处理的垃圾!某种更深层、烙印在加拉格血脉里的、守护至亲的本能被彻底点燃,压倒了之前的无助。
“……编号……编号是‘阿尔法’……手臂单元……”她混乱的记忆碎片中,某个角落忽然跳出这个词,微弱却清晰。这是刚才在情绪爆发之前,她本能地捕捉到屏幕上那一闪而过的某个标签?
“松开我!” 菲欧娜突然停止了挣扎,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歇斯底里,带着一种冰冷到极致、反而显得可怕的平静。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首勾勾地盯着刚才被她袭击的警官,“手臂单元编号是‘阿尔法冰封手臂’!就在这栋楼里!是不是?刚才……是不是被转移走了?!”
警官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戒备和惊讶,显然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代号级别很高的保密名称。
也就在这时。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清脆地响起。
不远处,通往重症监护区域的专用电梯门无声滑开。一个护士推着一张移动担架床走了出来,上面覆盖着无菌布。
但一股……刺骨的、异样的寒意……
…………一股如同古老金属生锈后被冻结再研磨成粉末的气息……
…………混合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生物体剧烈痛苦挣扎后散发的微弱代谢气味……
…………如同一条无形的冰冷毒蛇,悄然滑过顶层候诊区相对温热的空气!
这股气息极其微弱而混杂,常人根本无法捕捉,但对于此刻精神处于异常亢奋和感知高度“澄澈”状态、又被血脉深处的剧痛所激活的菲欧娜来说……
………………清晰得如同有人在她耳边猛地泼下了一盆冰水!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源自血肉最深处的、撕心裂肺的绞痛感!一种无法形容的、属于亲缘链接被强行撕裂、又被污染的痛苦瞬间贯穿了她的灵魂!
那担架床上……那无菌布下……躺着的是谁?!利普?还是……
…………她猛地扭头看向通往特殊隔离区走廊的方向!身体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那股混杂着冰封腐锈与至亲痛苦的微弱气息,飘过大厅,极其短暂地拂过了菲欧娜身边那两个按住她的警员。毫无征兆地,其中一个警员佩戴的便携式警用平板电脑屏幕上,一个处理后台数据流的窗口突然闪动了一下!一条来自内部网络、关于“极端低温患者米奇·米尔科维奇转运通道临时环境指标评估”的摘要简报(己被系统自动标注为低优先级)恰好弹出——
【转运通道环境(南区中心医院-地下三层):环境低温波动异常(核心温度下降0.7°C),环境参数数据流出现概率性乱码(代码样本:7C 1A 8F D5)……经比对,该乱码特征与证物室内存放‘阿尔法单元’所产生异常数据残留存在弱相似性(匹配度18.7%)…初步判断为遗留污染场域短期残余效应……】
菲欧娜的视线如鹰隼般死死钉在那行字上——“米奇·米尔科维奇”!
是他!是米奇!
刚才那股刺骨寒意和撕裂般的痛苦…来自米奇! 而那个冰冷源头……是那个编号“阿尔法”的该死手臂?!
“米奇…米奇!”菲欧娜的声音变了调,带着刀刮玻璃般的尖利和无法理解的痛苦!不是卡尔!但同样是她血脉相连的家人!那冰冻的东西不但囚禁了卡尔的一只手!现在……还在吞噬米奇?!她用力推开身边的警员,不顾一切地朝着担架车消失的重症隔离方向嘶吼着冲去!“米奇——!”
………………
暴风雪在夜幕低垂时彻底淹没了芝加哥城区。
金吉指挥的重型押运黑车如同地狱爬行的钢铁甲虫,在铺天盖地的雪幕中艰难穿行。城市的光晕被狂暴的雪花彻底吞噬,前挡风玻璃上的强力雨刷开到极限也只能刮开瞬间的模糊视野,下一秒又被呼啸的雪墙覆盖。引擎的轰鸣被风雪撕扯得支离破碎。车厢内,温度低得呵气成霜。金吉双手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那份被强力压抑的、源自本能的巨大警兆。
腰间的黄铜吊坠,从进入这片暴风雪中心地带开始……就彻底沉寂了。
没有振动,没有嗡鸣。
没有任何一丝代表“污秽”临近的危险提示。
绝对的……沉寂。
这不是安全。这如同行走在猛兽獠牙下的绝对寂静。危险从未消失,而是潜伏到了……连圣言守护的探测器都无法触及……或者说……无法……预警的更深处。
金吉的目光死死锁在前方控制台上那个小小的、连接着后方密封舱的温度计显示屏上。
数值……
…………稳稳地……定格在那个物理学意义上的禁区……
…………-273.15°C。
稳定得如同物理常数本身。
但她全身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疯狂尖叫——那冰柜里的东西不是“被冻住”了!它只是在等待!在这片连守护感应都能彻底遮蔽的、狂暴的自然冰雪屏障之下……完美地收敛着自身所有可能暴露的痕迹……如同即将潜入深海的阴影!
车厢内,除了她和驾驶位高度戒备的手下,还有两名穿着全封闭式白色重型防寒服、戴着多层隔温呼吸面罩的“清道夫”。他们是“方舟”地堡设施的专业危险品处理小队。其中一个队员在车辆通过密歇根湖大桥时,低声汇报:“方舟确认接收准备,‘圣所六号’低温隔离实验单元己预热并稳定在目标阈值。通讯…滋…通讯…受暴风雪干扰…滋……”
“通讯干扰?”金吉的声音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只是雪场云层和磁场影响…信号衰减度…滋…在预案预期内…滋……车队预计…七分钟后进入…滋…外部闸门…”
就在这时!
“呜——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车辆的剧烈颠簸传来!整个沉重的车厢像是被无形的巨锤从侧面砸中!
“什么东西?!”司机猛地稳住方向盘,惊疑不定地看向窗外翻滚的雪墙。
“像是……树枝?被风刮断的大树枝砸到了!”副驾驶迅速判断,强光探照灯扫向颠簸传来的侧面方向。厚厚的雪幕中,似乎只有一截巨大的、形状扭曲的黑色轮廓一闪即逝!
后方车厢,固定密封冷藏柜的重型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冷藏柜表面一层薄薄的冰霜被震落!
就在这瞬间!
冷藏柜正面一个极其微小、之前从未被注意到的观察口(用于极端情况下视觉确认内部状态)……
…………在冰霜震落的刹那……
…………内部……
………………那条被缠绕在层层冰冷管路中的、泛着死寂蓝光的断臂……
………………似乎……在冰面之下……
………………极其极其缓慢地……
………………以一个肉眼几不可察的幅度……
………………蜷曲了一下那只……覆盖着冰凌的……五指?!
就如同……沉睡了亿万年的古老存在……
…………刚刚接触到了新环境的气息……
………………无意识中……测试了一下……躯体的……微反应?
震动结束。
冷藏柜重新稳定。
观察口内侧迅速重新覆盖上新的霜花。
刚才那极其微弱的手指动作……仿佛只是一次冰面折射带来的错觉?或是金属管线在颠簸中的微小位移?
但那瞬间弥漫开来的……一股如同深海高压下、亿万年沉积岩被撬开一条细缝时泄露出的……
………………纯粹的……时间沉淀……与……冰冷掌控的气息……
…………虽然短暂得如同幻觉……
…………却让金吉和那两名“清道夫”……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冻结!
司机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极力压制的颤抖:“长官……我们…继续前进?”
金吉没有回头,目光如同凝固在挡风玻璃前方那片吞噬一切的狂暴雪幕之中。
“全速前进。目标:方舟地堡。”
…………
医院特殊隔离监护区最深处的病房内,只允许微弱的应急灯光。高强度镇静下,米奇的生命体征被强行维持在一条脆弱的平衡线上。然而,在他断臂创面密封凝胶的深处,那层缓慢凝结的墨蓝色内源性冰层表面……极其缓慢地……渗出了一些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灰黑色……冰晶颗粒?它们不是雪花的形态,更像某种金属在超低温下崩解的微小尖锐碎片。这些“碎片”悄无声息地嵌入新生的冰层组织,并随着冰层的扩展,向着更深层的肌体组织……刺探。监测仪器上,代表着组织“基础电生理微活性”的曲线……出现了极其缓慢但绝对不可逆的……下行趋势。
病房外,隔着厚重的隔离门玻璃窗,伊恩无法看到那些微观的侵蚀,但他能看到医护们脸色越来越凝重,看到米奇脸色死灰,甚至连指尖都透出一种不自然的冰蓝色。每一次医护进入处理创口时,都穿上了加厚的隔热防护服和防毒面具,行动小心翼翼,仿佛在面对一块随时可能爆炸的脏弹。伊恩的心如同被投入了深点K-7的冰海,下沉,再下沉。
菲欧娜最终还是被拦在了隔离区之外,但她固执地守在走廊尽头,背靠着冰冷的墙,眼神失去了焦距。她体内的风暴暂时平息,剩下的是席卷过后的、冰冷而空洞的疲惫。刚才近距离感应到的米奇身上的冰寒与撕痛,像一条淬了剧毒的链子,另一端似乎还系着模糊不清的卡尔影像——那是某种更遥远、更深邃的冰冷窒息感。她伸出手,无意识地着粗糙的墙壁,仿佛想从中汲取一丝温暖或线索。
就在她指尖因寒冷而几乎失去知觉的时候……
…………毫无征兆地……
…………她触碰墙壁的指尖皮肤……
…………仿佛瞬间浸入了一捧……透明的、完全由冰寒凝结成的雾霭!
没有温度!
却带来一种针扎般的幻痛和强烈的……被锁定的凝视感!
菲欧娜猛地抽回手!
她愕然看向自己的指尖,完好无损。
但她刚才的……感知……绝对真实!
那感觉……仿佛是……
………………来自米奇病房的方向?
………………来自米奇断臂创面的深处?
………………那正在凝结异冰……正在散发出的无形污染?!
那感觉……在穿透厚重的隔离门……触碰了她!
它……发现了……她体内……属于加拉格血缘的那种……特殊的……可被感知的……链接?
菲欧娜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指尖,又在刹那间冻结。
寒意……前所未有的清晰……正从门的那一头……
…………如同蔓延的瘟疫……
………………找到了……新的……
………………共鸣的“触点”?
…………
方舟地堡入口处的巨大金属闸门,如同山岳的咽喉,在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声中,于遮天蔽日的暴风雪中缓缓开启了一条缝隙,仅仅足够那辆押运黑车驶入。刺眼的白色探照灯打在厚厚的积雪上,又被狂暴的风卷起无数冰凌漩涡。闸门内侧,明亮的应急灯光将冰冷的钢铁结构照得惨白一片,充满了人造秩序的冰冷感。
黑车在引导下低速驶入那道缝隙。
就在它的车尾堪堪进入闸门内、厚重的合金闸门开始重新闭合的刹那——
一道……
…………一道由无数旋转飞舞、如同刀片般锋利的冰晶组成的……
…………暗蓝色……
…………完全透明的……
………………无声的风雪之“线”……
…………如同幽灵的手臂……
………………精准地……
………………极其迅疾地……
………………透过闸门即将闭合的、几乎无法目视的……缝隙……
………………擦着沉重黑车的……底盘下方……
………………钻入了地堡之中?!
它没有触碰任何实体!
如同虚幻的能量湍流!
一进入地堡内部明亮、温暖(相对外界)、布满监控探头的环境……
…………这道冰晶湍流瞬间消散无形!
没有留下一丝冰渣!没有留下一丝水汽!没有引起任何温度传感器的异常波动!
仿佛是光线折射的一场集体幻觉!
只有……
………………
金吉·佩蒂格鲁警探腰间的黄铜吊坠……
…………在她脚步踏上地堡内部金属地板的同一瞬间……
………………
………………
………………
………………极其猛烈地……
………………振动了一下!
如同垂死的昆虫最后一次挣扎!强烈到几乎要挣脱扣带!
但……
…………仅仅……
…………一下!
随后……就如同彻底耗尽能量的元件……
………………永远地……
………………停止了!
…………死寂!
金吉的脚步骤然停滞!瞳孔骤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同钢铁!
不是因为振动!
而是因为……振动之后的……绝对的、终结般的……死寂!
她的黄铜吊坠……
…………这件传承数代、在无数次面对“污秽”危机时发出可靠预警、如同生命最后防线的圣言守护之物……
…………在进入“方舟”地堡这处号称最高级别安全的庇护所的那一刻……
…………在它理应发出最强警报的时刻……
…………却……
………………永久性地……失效了?
………………被什么东西……瞬间……抹消了存在的意义?!
一股冰冷的、远超外界暴风雪的、首达灵魂深处的恐怖预感,如同无数冰针,瞬间刺透了她的脊椎!
方舟地堡内部惨白的灯光……此刻在她眼中……
…………骤然变得……比深点K-7的冰棺……还要……冰冷……和……
………………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