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府临水而筑的听风亭内,水波不兴,映着初夏澄澈的天光,几竿修竹投下疏朗的影,微风拂过,带来莲叶的清香。
亭中石桌旁,坐着一道月白的身影。
陆祁依旧戴着那遮住下半张脸的轻纱,银发如瀑,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几缕。
她正执一卷泛黄的古籍,目光沉静如水,指尖偶尔拂过书页,动作优雅得不染纤尘。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盛明兰端着一个小巧的朱漆描金托盘走进亭中。
十西岁的少女,身姿如初绽的青莲,亭亭玉立。
水碧色的襦裙外罩月白纱衣,乌发轻挽,素净的银簪映衬着她眉宇间沉淀下的清冷气度,竟有几分陆祁的影子,如同冰雪初融的山巅。
然而那双流转的眼眸深处,跳动的灵动与坚韧,如同冰层下奔涌的暖流,矛盾又和谐地融合在她身上。
“师父。”明兰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将托盘轻轻放在石桌上。
白玉小碟中盛着几块刚出炉的“玫瑰酥”,形似含苞玫瑰,酥皮薄透,透出嫣红内馅,散发着甜香与独特的花草清气。
“这是徒儿新琢磨的,用了带露玫瑰瓣,配了茯苓粉和蜂蜜,师父尝尝看?”她在陆祁身侧的绣墩坐下,双手托腮,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陆祁,眼底交织着期待、兴奋,还有小心翼翼的忐忑。
陆祁的目光从书卷移向白玉碟,又落在少女眼底那簇等待夸赞的小火苗上。
陆祁放下书,伸出如玉雕琢的手,捻起一块小巧的玫瑰酥,动作优雅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
她微微侧身,避开明兰灼热的目光,另一只手极快而自然地掀开面纱下沿,露出一线精致如玉的下颌和淡色的唇,将点心送入口中,随即面纱垂落,掩去一切。
亭内一时静极,唯有风拂竹叶,水波轻拍。
明兰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陆祁面纱之上的眉眼,试图捕捉任何一丝讯号。
陆祁细细咀嚼着,动作缓慢,仿佛在品鉴稀世珍馐。
终于,她咽下点心,拿起丝帕极轻地按了按唇角,动作带着一丝刻意的掩饰。
“尚可。”清冽如寒泉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
明兰眼底那簇小火苗瞬间黯淡下去,小嘴几不可察地微微,泄露出一点点委屈。
又是“尚可”…她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腰间丝绦上的流苏,心里闷闷地想:师父总是这样…明明喜欢,却连句好话都舍不得说。
她伸出手,带着点赌气似的,想去收拾桌上的托盘:“师父既觉得‘尚可’,那徒儿拿下去便是了…”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托盘的边缘时——
“放下。”陆祁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清晰地截住了明兰的动作。
明兰的手顿在半空,愕然抬头。
只见陆祁的目光正落在她身上,那双深邃的紫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也映着她脸上那点来不及藏好的小委屈和小失落。
那目光,不再是惯常的平静无波,似乎多了一丝…无奈?还有一丝被看破的、极淡的窘迫?
明兰心头那点委屈,在看到师父这难得“吃瘪”的眼神时,瞬间化作了小小的得意和狡黠。
她胆子忽然就大了,收回手,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唇角弯起一个俏皮的弧度,声音带着点撒娇似的抱怨:“师父您看,您明明就喜欢!每次都说‘尚可’,可哪次最后不是都吃完了?您就是嘴硬,舍不得夸徒儿一句!”
明兰眨眨眼,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首首望进陆祁的眼睛里,仿佛要穿透那层面纱,看清师父此刻真实的表情。
陆祁被她这首白又带着点撒娇的“指控”说得微微一怔。
面纱之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紫眸里,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被一种更深、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那情绪里,有被戳穿的无奈,有对眼前这狡黠灵动的少女的纵容,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过的、隐秘的柔软。
静默只持续了一息。
陆祁的唇角,隔着那层薄纱,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清晰可辨的弧度,那笑意不再是转瞬即逝的错觉,它真实地漾开在眼尾眉梢,温柔无比。
一声极轻、极低的笑,如同羽毛拂过心尖,从面纱下逸出。
“呵…”陆祁微微摇头,目光依旧锁着明兰,那双深邃的紫眸里漾满了无可奈何的宠溺,声音也放得又低又柔,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认输的纵容,“我的错…”
陆祁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明兰一些,隔着那层朦胧的面纱,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阻碍,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和热度,牢牢锁住明兰微微睁大的眼睛。
然后,那清冽如寒泉的声音,用一种比平时低沉许多、带着磁性颗粒感的、近乎气声的语调,清晰地、缓慢地,将最后三个字送入明兰的耳中:
“的确…很好吃。”
那声音,不再是平日清音,而是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一丝被压抑的温柔,还有一丝…撩拨心弦的、难以言喻的性感。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顺着明兰的耳廓钻进心尖,激起一阵酥麻的战栗。
“轰”的一声,明兰只觉得一股热浪瞬间从耳根蔓延至整张脸,连脖颈都染上了绯色。
她呆呆地看着陆祁,那双狡黠灵动的眸子此刻只剩下纯粹的、被巨大惊喜和莫名悸动冲击后的茫然与羞赧。
师父…师父竟然…这样说话?那句“很好吃”的低语,像羽毛搔过心尖,让她心跳如擂鼓,几乎要跳出胸腔。
一种无声的、粘稠而滚烫的暧昧氛围,瞬间将小小的听风亭填满,连空气都仿佛带上了玫瑰酥的甜腻。
亭外的风似乎也停了,竹影不再摇曳,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那双含着笑意与纵容的紫眸,和那面纱之后撩人心魄的低语。
明兰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她慌乱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陆祁的眼睛,手指无措地绞在一起,方才的伶牙俐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祁看着她羞窘的模样,面纱下的笑意更深了些。她并未再说什么,只是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恢复了惯常的从容,只是那眼底残留的温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伸出手,再次捻起一块白玉碟中的玫瑰酥,这一次,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无声的宣告。
明兰坐在一旁,低着头,感受着脸颊滚烫的温度和胸腔里狂乱的心跳。
那句低沉的“很好吃”还在耳边萦绕,带着师父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玫瑰的甜香,酿成了一种让她头晕目眩、却又甘之如饴的蜜酒。
她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师父优雅品尝点心的侧影,心底那份悸动与甜蜜,再也无法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