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巨大的穹顶下,人潮涌动,广播声此起彼伏,带着一种冰冷的、催促离别的喧嚣。
方婷宜站在安检口外不远的地方,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清瘦的、穿着米白色长裙的身影。
陆祁站在陆父陆母身边,身形显得格外单薄,而陆父陆母的脸色异常凝重,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担忧和压抑的悲伤,陆祁的银色的长发垂在肩侧,遮住了小半张脸,看不清表情。
方婷宜远远看着,心头那股从昨晚就盘踞不散的不安感,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绕收紧。
陆祁那过分的苍白,那近乎透明的脆弱感,陆家父母那沉重的氛围,还有陆祁昨晚那含糊其辞的解释……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她不敢深想的方向,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死死攫住了她——这不像一次轻松的散心旅行,更像一场……诀别。
“不,不可能的…” 方婷宜用力甩甩头,试图将这个可怕的念头驱逐出去,指甲却深深掐进了掌心,“她只是去散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她在心里反复对自己说着,像是在进行一场徒劳的自我催眠,然而,目光触及陆祁转身朝安检口走来的那一刻,所有的心理建设瞬间土崩瓦解。
陆祁在离安检口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转向方婷宜,她微微仰起头,脸上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那笑容虚弱得如同晨曦中即将消散的薄雾,眼底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方婷宜无法解读的、深沉的眷恋。
“就送到这里吧。” 陆祁的声音很轻,被机场的嘈杂吞没了大半,却清晰地敲在方婷宜的心上,“…谢谢你来送我。”
看着陆祁那双仿佛承载了太多重量、疲惫不堪的紫眸,看着她强撑的笑容下掩饰不住的灰败气色,方婷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永别”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神经,让她恐惧得浑身发冷。
理智告诉她这很荒谬,但情感却像失控的洪流,在陆祁说完那句“谢谢”转身欲走的瞬间,方婷宜所有的迟疑、疏离、自我说服都轰然倒塌!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她猛地冲上前去,张开双臂,在陆祁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拥抱来得猝不及防,带着方婷宜所有的慌乱、不安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埋心底的恐慌。
她的手臂收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陆祁单薄的身体揉碎在自己怀中,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阻止那未知的离别。
温热的、带着方婷宜独特气息的身体骤然贴紧,陆祁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方婷宜急促的心跳撞击着自己的胸腔,这突如其来的、久违的亲密接触,像一道强烈的电流瞬间贯穿了陆祁早己疲惫不堪的身心。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失序地擂动起来,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窒息感,眼前甚至开始发黑,但她咬紧了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她不想惊扰这一份美好时刻…
方婷宜将脸深深埋在陆祁冰凉柔软的银发间,温热急促的呼吸喷洒在陆祁敏感的颈侧。
在机场嘈杂的背景音中,一个带着浓重鼻音、近乎哽咽的、无比清晰又无比脆弱的声音,紧贴着陆祁的耳廓响起,带着灼热的温度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
“…陆祁。”
方婷宜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最深处掏出来,滚烫而沉重。
“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听到没有?”
这句“等你回来”,像一把最甜蜜也最残忍的刀,精准地刺穿了陆祁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的平静。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无边酸楚、汹涌爱意和绝望的浪潮瞬间将她淹没,陆祁眼眶瞬间灼热滚烫,温热的液体几乎要冲破最后的防线。
她不能哭。
不能在这里崩溃,不能让她担心。
陆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压制住喉咙里翻涌的哽咽和心脏处撕裂般的剧痛,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抬起微微颤抖的手臂,同样轻轻地、温柔回抱住了方婷宜。
她的拥抱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视,陆祁没有回答那句“等你回来”,也无法回答。
未来是深渊,是未知的手术台,她无法给出任何承诺。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叹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喧嚣的机场成了模糊的背景,只剩下这个在人潮中紧紧相拥的、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的两个人。
一个带着害怕的挽留,一个带着无声的诀别。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
陆祁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仿佛汲取了最后的勇气,轻轻拍了拍方婷宜的脊背。
“…婷宜。” 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维持着最后的平稳,“我…该走了。”
她轻轻、却坚定地推开了方婷宜的怀抱。动作很慢,带着无尽的不舍。
方婷宜被迫松开手,眼眶通红,怔怔地看着陆祁,陆祁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眼眸,此刻却像被水洗过一般,清澈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方婷宜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深不见底的温柔,有浓重的悲伤,还有那灼热的爱恋…
陆祁深深地看着方婷宜,像是要将她的模样,永恒地镌刻进灵魂深处。然后,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勾起一个极其浅淡、却又仿佛包含了千言万语的微笑。
“再见。”
她轻声说,声音轻得像羽毛飘落,却重重地砸在方婷宜的心上。
“我…检票了。”
说完,她没有再给方婷宜任何开口的机会,决然地转过身,银色的发丝在空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
她挺首了那过分单薄的脊背,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一步一步,走向了那道象征着分离的安检门。
陆父陆母立刻跟了上去,他们的背影同样沉重而悲伤。
方婷宜僵立在原地,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雕像,她看着陆祁的身影被安检通道吞没,消失在冰冷的人造光线和人流之中。
那句轻飘飘的“再见”在耳边反复回响,带着一种让她心慌意乱的、不祥的余韵。
刚才那个拥抱的温度仿佛还残留在身上,陆祁回抱她时那微不可查的颤抖和冰凉的身体触感,还有她转身时那强撑的、破碎的微笑……
所有的一切都像慢镜头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
一股尖锐的、毫无来由的剧痛,猛地从心脏深处炸开,让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胸口,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冰冷喧嚣的机场大厅。
在那个“再见”里,方婷宜敏感察觉到自己仿佛己经…永远地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种巨大的、冰冷的、名为“永失”的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彻底淹没。
机场的喧嚣成了遥远的背景音,世界只剩下心脏被生生剜去一块般的、无声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