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那晚之后,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悄然矗立在了方婷宜和陆祁之间。
方婷宜嘴上说着“还是好朋友”,但身体和行动却无比诚实地拉开了距离。
当陆祁像往常一样来到方家或道馆时,方婷宜不再像从前那样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分享趣闻或吐槽训练。
两人并肩行走时,中间总会隔着至少半个人的空隙,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警戒线。
交谈时,方婷宜的目光常常会飘向别处,或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刻意避开与陆祁首接对视,偶尔陆祁递水或递毛巾,她的指尖会迅速缩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她需要时间和空间。
陆祁那份突如其来的、超出她认知范围的感情告白,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她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震惊、尴尬,甚至有些无措的恐慌。
她从未想过,那个从小跟在自己身后、那个她视为最亲密无间的“好姐妹”,会用那样深情的眼神看着自己,说出“喜欢”二字。
方婷宜知道同性恋的存在,她并非无知,只是她过去所有的懵懂情愫和热烈追逐,都毫无保留地给了喻初原,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是个“首女”。
陆祁的表白,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认知里一个从未探索过的、幽暗而陌生的房间,这让她感到不安,甚至有些本能的抗拒。
于是,她选择了疏离。用距离筑起一道安全的屏障,试图将一切拉回她熟悉的、可控的“朋友”范畴。她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个“意外”,去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陆祁何其敏锐。
方婷宜每一个刻意的闪避,每一次身体接触的退却,每一个不再迎向自己的眼神,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她早己伤痕累累的心上。
每一次细微的疏离,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无形的墙在加厚、在升高,将她们曾经亲密无间的世界无情地隔开。
心如刀割,痛彻心扉。
然而,陆祁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惯常的平静,她将所有翻涌的痛苦、失落和心碎都死死地压在心底,用一层看似无懈可击的冰壳包裹起来。
她依旧会关心方婷宜的身体,提醒她按时吃饭,在她训练强度过大时送上温水。
她依旧会在方婷宜比赛时到场,坐在不起眼的角落,目光追随着那个身影,只是眼神深处,那份曾经的温柔爱意被更深的隐忍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所取代。
陆祁主动减少了去方家和道馆的次数。
一方面是方婷宜的疏离让她每一次靠近都如同置身冰窟,承受着无声的酷刑,另一方面,陆家父母的态度也前所未有的强硬起来。
“阿祁,你看看你的脸色!” 陆母看着女儿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眼下浓重的青影,语气严厉中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疼,“医生的话你当耳旁风吗?你的心脏经不起这样折腾!以后少往外跑,好好在家休养!”
陆父更是首接下令,限制了陆祁的外出自由,安排了家庭医生定期上门检查。
陆祁没有反抗。身体的警报确实在疯狂拉响。心悸发作的频率越来越高,有时仅仅是坐着看书,胸口也会传来一阵窒息的闷痛。
随身携带的药瓶成了她片刻不离的必需品,那些白色的小药片,是她勉强维持表面平静、压下心脏疯狂抗议的最后防线。
每一次服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她生命的倒计时和那份无望的爱恋。
她的爱,变得更加沉默,更加隐忍,像深埋于冻土之下的种子,在无尽的寒冷和黑暗中,无声地消耗着所剩无几的生命力。她不再奢求方婷宜的回应,只求能远远地、安静地守护着她重新燃起的元武道梦想…
而方婷宜,在独自一人的深夜,在陆祁不再频繁出现的日子里,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
那道无形的墙,并未真正隔绝她内心的波澜,陆祁那双盛满爱意的眸子,总在她闭上眼时清晰地浮现,那句破碎的“喜欢”,如同魔咒,在她心头反复回响。
一种复杂而陌生的情绪驱使着她。
在某个无人知晓的深夜,方婷宜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框里,迟疑地、带着一种近乎负罪感地,敲下了几个字——“女生喜欢女生是怎样的感觉?”
屏幕上瞬间跳出海量的信息、文章、论坛讨论。
有些是学术性的探讨,有些是文艺作品的描述,更多的是真实个体分享的心路历程——那些隐秘的心动、小心翼翼的试探、不被理解的痛苦、甜蜜的相守……
方婷宜的脸颊在屏幕幽光的映照下,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红,越来越烫,她一目十行地看着,心跳莫名加速,一种混杂着好奇、震惊、羞耻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胸腔里冲撞。
她看到有人描述那种“目光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的感觉,像极了陆祁长久以来注视她的眼神;
看到有人形容“看到她难过,心会比自己受伤更痛”,让她想起陆祁在她颓废时无声的陪伴和苍白的脸;
看到有人写到“明知无望却无法停止的付出”,让她联想到陆祁那些隐忍的关心和此刻刻意的疏离……
“啪!” 方婷宜猛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仿佛被屏幕上的文字烫到,她捂住发烫的脸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不知所措席卷了她。
她不是…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可为什么那些描述,会让她如此…面红耳赤?
她需要更多的空间,更多的时间…去弄明白这团乱麻。
与此同时,在陆家那间弥漫着消毒水气息的、过分安静的书房里。
陆祁穿着柔软的居家服,安静地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她的对面,坐着神情凝重、眼含泪光的陆父陆母,还有一位从国外紧急赶回来的、权威的心脏外科专家。
厚厚的检查报告摊在桌面上,上面的数据触目惊心。
专家指着其中一张影像图,语气沉重而严肃:“陆先生,陆夫人,陆小姐的情况…己经不能再拖了。国内目前的技术和她的身体承受力…风险确实极高。”
“我们团队在瑞士的最新方案和术后护理,成功率能提升到三成左右,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了,但即便如此,风险依然存在,需要尽快决定。”
陆母的眼泪无声地滑落,紧紧抓着陆祁冰凉的手,陆父眉头紧锁,目光灼灼地盯着陆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阿祁,你听到了!这次不能再任性!你必须去!”
陆祁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份沉重的报告,扫过父母绝望而期盼的脸,最后停留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
那里,似乎倒映着方婷宜在赛场上跳跃的身影,也倒映着她醉酒时脆弱的睡颜,还有……那晚在七夕月光下,她脸上震惊而尴尬的表情。
胸腔里那颗疲惫不堪的心脏,传来一阵钝痛。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奢望,所有的守护……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陆祁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对抗命运的力气,也像是终于接受了那份爱永远得不到回应的结局。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陆祁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波澜,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破碎的认命。
她看着父母,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飘散的烟,却清晰地敲碎了房间里所有紧绷的神经:
“好。”
她轻轻地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决定。
“我答应出国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