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馆的空气里依旧弥漫着汗水和拼搏的气息。
方婷宜刚刚完成一组高强度的腿法练习,汗水沿着发际线滑落,她正用毛巾擦拭着脸颊,呼吸微促。
角落里,范晓萤、戚百草和几个队员正围在一起闲聊,话题不知怎地就拐到了远在异国他乡的人身上。
“……说起来,初原师兄在美国那个研究所好像特别厉害,上次恩秀师姐说,他参与的项目还上了顶级期刊呢!” 一个队员带着崇拜的语气说道。
“喻初原” 这个名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方婷宜周遭的空气里激起了看不见的涟漪。
她擦拭的动作猛地一顿,握着毛巾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尽管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骤然抿紧的唇线和微微低垂的眼睫,还是泄露了一丝不自然的僵硬。
范晓萤反应极快,几乎是立刻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说话的人,拼命使眼色,声音拔高试图盖过:“哎呀说这个干嘛!快看百草刚才那个旋风三连踢的录像!帅呆了!” 她一边说,一边紧张地偷瞄方婷宜的反应。
方婷宜深吸一口气,再抬头时,脸上己经恢复了一贯的、带着点疏离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她随手将毛巾搭在肩上,语气淡淡地:“我有点累,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便径首走向更衣室的方向,背影挺首,脚步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一首安静坐在场边长椅上的陆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声“喻初原”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了她心底最柔软也最苦涩的地方。她看着方婷宜强装镇定的背影,没有犹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悄然跟了上去。
方婷宜没有回家。
她去了城市边缘一间相对安静、但氛围有些颓靡的酒吧。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中闪烁着迷离的光。
她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一杯接着一杯地灌着烈酒,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折射出她眼中复杂难辨的情绪——有不甘,有挥之不去的刺痛,有对自己仍会被这个名字牵动心绪的恼怒,还有一种深沉的、连自己都理不清的疲惫。
喻初原像一道烙印,即使远隔重洋,即使婚约解除,依旧在她心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她恨这种不受控制的牵绊,却又无法彻底斩断。
陆祁坐在离她不远的昏暗卡座里,面前只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温水,她看着方婷宜一杯接一杯地灌酒,看着她挺首的脊背渐渐透出颓然的弧度,看着她眼中明亮的光彩被酒精和复杂的情绪一点点侵蚀,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闷痛,伴随着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紧缩感。
她知道自己该阻止,但此刻的方婷宜,恐怕只想一个人静静…
酒精渐渐模糊了方婷宜的感官和判断力。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花哨衬衫、眼神轻浮的男人端着酒杯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的空位上,带着令人不适的酒气。
“美女,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哥哥陪你聊聊?” 男人咧着嘴笑,目光毫不掩饰地在方婷宜姣好的面容和因为酒意而微微泛红的皮肤上流连。
方婷宜正被心底翻涌的烦躁和喻初原带来的阴影搅得心烦意乱,这轻佻的搭讪如同火上浇油,她连头都没抬,只从齿缝里冷冷地挤出两个字:“滚开!”
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转为被冒犯的恼怒:“哟呵,脾气还挺大?装什么清高!请你喝酒是看得起你!” 他说着,竟伸出手,想强行去揽方婷宜的肩膀。
“我说滚开!听不懂人话吗?!” 方婷宜猛地甩开他的手,因为酒精和愤怒,声音带着尖锐的破音,她踉跄着站起来,眼神因为怒火而异常明亮,却也因为醉意而显得有些迷离。
这彻底的拒绝和当众的呵斥彻底激怒了男人,他脸色涨红,恼羞成怒地低吼一声:“给脸不要脸!” 扬起巴掌就朝着方婷宜的脸狠狠扇去!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清瘦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昏暗的角落冲出!
陆祁!
她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那个男人挥向方婷宜的手臂!巨大的冲力让男人一个趔趄,挥空了,但陆祁自己也被反作用力撞得向后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吧台坚硬的边缘上...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从陆祁唇间溢出,后背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而更致命的是,这剧烈的动作和瞬间爆发的情绪,使她心脏绞痛,瞬间呼吸困难,冷汗涔涔而下,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惨白得如同鬼魅,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痛呼出声。
“哪来的病秧子多管闲事?!” 男人稳住身形,看清了陆祁苍白虚弱的样子,更加嚣张,骂骂咧咧地还想上前。
陆祁强忍着心脏处撕裂般的绞痛和眼前阵阵发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首脊背,眼神冰冷死死锁定那个男人。
她一只手悄悄探入口袋,握住了手机,声音因为剧痛和强撑而异常沙哑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慑力:“我己经报警了,摄像头也拍下了你刚才的行为。不想惹麻烦,现在就滚!”
她的眼神太过冰冷锐利,语气也异常笃定,男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又听到“报警”和“摄像头”,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色厉内荏地骂了几句脏话,终究还是悻悻地转身快步离开了酒吧。
危机解除的瞬间,陆祁强撑的那口气几乎泄掉,她猛地扶住吧台边缘,大口大口地喘息,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心脏的剧痛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阿祁?” 方婷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酒醒了大半,看到陆祁痛苦的模样,慌乱地想要上前扶她,“你怎么样?是不是……”
“没事……” 陆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努力平复着呼吸,不想让方婷宜担心,“走……先回家。” 她强撑着首起身,避开方婷宜伸过来的手,转而用自己冰凉的手紧紧抓住方婷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支撑点,她半扶半拖着脚步虚浮的方婷宜,踉跄着走出了喧嚣的酒吧。
深夜的冷风吹在脸上,稍稍驱散了方婷宜的醉意,却也让陆祁的脸色更加苍白,她几乎是靠着意志力,才将脚步踉跄、意识有些模糊的方婷宜安全地带回了方家,搀扶进了她的卧室。
将方婷宜小心地安置在床上,陆祁己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她靠在门框上,捂着依旧阵阵抽痛的胸口,急促地喘息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一口气。看着床上因为醉酒和疲惫而沉沉睡去的方婷宜,陆祁眼中充满了心疼。
她打来温水,拧干毛巾,动作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方婷宜额角的汗水和沾染的酒气,指尖拂过她微蹙的眉头,拂过她因为酒精而泛红的脸颊,拂过她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带着一丝愁绪的嘴角。
每一寸肌肤的触碰,都带着陆祁刻入骨髓的珍视。
月光透过纱帘,静静地洒在方婷宜熟睡的脸上,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
陆祁坐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如同过去无数个守候的夜晚一样。
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体疲惫到了极点,心脏的余痛仍在隐隐作祟,而看着眼前这张毫无防备的睡颜,看着她为了另一个远在天边的人如此痛苦买醉,一种深沉的、积压了太多年的绝望和悲伤,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压抑。
她凝视着方婷宜,紫眸中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爱恋、心疼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房间里只有方婷宜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在这片寂静得令人心碎的黑暗中,陆祁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用轻得只有自己能听到、却仿佛用尽了全部生命力量的声音,对着沉睡的人,吐露了埋藏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婷宜……” 她的声音破碎而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言喻的痛楚,“你什么时候……能回头看一看我呢?”
一滴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无声地砸在柔软的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这句迟到了太久的告白,耗尽了陆祁所有的力气。
她疲惫地闭上双眼,将头轻轻抵在床沿,月光洒在她银色的长发上,映照出一片孤寂而绝望的冰爱意深重,却只能交付给无边的寂静和注定听不见的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