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客厅的气氛,向来是明亮而温暖的,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肆意泼洒。
然而此刻,空气中却凝结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冰冷。
昂贵的手工波斯地毯上,几片碎裂的青瓷茶杯残骸静静躺着,深褐色的茶渍像丑陋的伤疤,洇染开一片狼藉。
方婷宜站在客厅中央,身体微微颤抖。她穿着常服,不再是道馆里那个英姿飒爽的元武道少女,只是一个脸色煞白、眼神空洞的女孩。
几分钟前,喻初原就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用他那贯有的、温和到近乎疏离的语气,清晰而坚定地宣告了婚约的终结。
“……婷宜,很抱歉。婚约是长辈们的心愿,但并非我们的选择。我们之间,更像是兄妹之情。继续下去,对彼此都不公平。”
喻初原的声音平静无波,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解除婚约,是我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希望你能理解,也祝你未来遇到真正心意相通的良人。”
理解?心意相通?
方婷宜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喻初原后面那些体面周全的客套话,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巨大的震惊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紧接着是尖锐到刺骨的疼痛和羞耻感。
她引以为傲的自尊,她对未来所有的憧憬,都随着那句“解除婚约”被碾得粉碎,她甚至能感觉到旁边父母震惊又担忧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为……为什么?” 方婷宜听到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带着她自己都陌生的颤抖,“初原哥哥,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
“婷宜,” 喻初原打断她,语气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距离,“你很好。只是感情的事,勉强不来。抱歉。”
喻初原站起身,微微欠身,动作优雅得体,然后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
门关上的轻响,成了压垮方婷宜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猛地抓起茶几上那只精美的青瓷茶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掼在地上!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伴随着方婷宜再也压抑不住的、崩溃的哭喊:“滚!都滚!”
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眼泪决堤而出,混合着愤怒、屈辱和绝望,她推开试图上前安慰的母亲(私设:方母还在),踉跄着冲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巨响甩上了门,反锁的声音格外清晰。
客厅里,方家父母面面相觑,忧心忡忡,叹息连连。
消息像长了翅膀,第一时间飞到了陆家。
当陆祁推开方婷宜那扇紧闭的房门时(方母给了她备用钥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房间里光线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方婷宜蜷缩在床边的地毯上,背靠着床沿,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头深深埋在里面。
小小的人儿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地上散落着被撕碎的合影——那是她和喻初原某次比赛后的合照。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绝望的、被世界遗弃的气息。
陆祁的心,在踏入房间的瞬间,就被狠狠揪紧了,看着那个总是光芒万丈、此刻却缩成一团无助哭泣的身影,她的胸口传来熟悉的闷痛,但更汹涌的是针扎般的酸楚和密密麻麻的心疼。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喉头的哽咽和眼眶的灼热,轻轻走了过去。
她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蹲在方婷宜身边,她能感觉到方婷宜身体瞬间的僵硬和抗拒,但她没有退缩。
陆祁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的、带着淡淡薰衣草香的柔软手帕,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递到方婷宜低垂的脸颊旁。
方婷宜的哭声顿了一下,猛地挥手想打开陆祁的手,带着哭腔嘶吼:“走开!不用你管!谁都不用可怜我!” 她的手挥空了,陆祁的手帕依旧固执地停留在那里,像一片沉默而温柔的云。
陆祁依旧沉默,只是将手帕又往前送了送,轻轻碰触到方婷宜被泪水浸湿的手背,那微凉的、柔软的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僵持了片刻,方婷宜紧绷的身体忽然松懈下来,巨大的悲伤重新将她淹没。
她没有再拒绝那块手帕,反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抓过去,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放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被否定的痛苦和对自我价值的怀疑。
陆祁的心跟着那哭声一阵阵抽痛,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极其克制地、轻轻拍了拍方婷宜剧烈颤抖的脊背。
一下,又一下,动作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传递着无声的讯息:我在,我在这里陪你。
她没有说任何劝慰的话,因为她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她只是安静地充当着一个沉默的依靠,一块可以暂时停泊的礁石,任由方婷宜的眼泪浸湿衣服,也浸湿了她心底那一片同样苦涩的荒原。
从那天起,那个活力西射、骄傲自信的方婷宜消失了。
她拒绝踏出道馆一步,更拒绝碰触任何与元武道相关的东西,道服被塞进了衣柜最底层,奖杯蒙上了灰尘,她把自己彻底封闭在房间里,拉紧窗帘,仿佛要与整个世界隔绝。
随之而来的是情绪的剧烈波动。一点小事就能让她歇斯底里地发火。
送进来的饭菜被原封不动地打翻;佣人打扫时不小心碰掉了一个摆件,立刻引来她劈头盖脸的怒骂;父母小心翼翼的关心,也被她尖刻地顶撞回去。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暗和暴躁的尖刺。
只有陆祁,是唯一能靠近这片“雷区”的人。
陆祁几乎住在了方家。她推掉了所有无关紧要的事务,无视了陆家打来的、语气一次比一次强硬的电话(多半是担心她身体)。她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影子,默默守在方婷宜身边。
她会在方婷宜打翻餐盘后,一言不发地清理干净狼藉的地板和墙壁,然后默默去厨房重新熬煮清淡养胃的粥,用小碗盛好,温度适宜地再次端到方婷宜面前。
即使再次被粗暴地推开,她也只是平静地收拾,过一会儿再试。
陆祁会在方婷宜对着窗外发呆、或者蜷缩在角落默默流泪时,静静地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看书,她不刻意打扰,只是让方婷宜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有时,她会递上一杯温水,或是无声地放下一碟方婷宜曾经最喜欢的、酸甜可口的小点心。
她会在深夜,当方家宅邸彻底安静下来,悄悄推开方婷宜的房门,确认她是否睡着,有没有踢掉被子。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陆祁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也照亮她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担忧。
过度的心力交瘁和持续的情绪压力,像无形的毒藤,悄然缠绕上陆祁本就脆弱的心脏。心悸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胸腔里胡乱抓挠。
有时仅仅是弯腰清理地板上的食物残渣,起身时便会眼前一黑,眩晕感让她不得不立刻扶住墙壁,急促地喘息,等待那阵令人窒息的恐慌过去,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是挥之不去的淡淡青影,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
“阿祁,你脸色很差,是不是太累了?回去休息一下吧。” 方母看着又一次在厨房忙碌的陆祁,忍不住心疼地劝道。
陆祁正低头搅动着砂锅里咕嘟冒泡的白粥,闻言动作微微一滞,随即抬起头,对着方母露出一个极其浅淡、却努力显得轻松的微笑:“伯母,我没事。只是昨晚没睡好。粥快好了,婷宜应该会喜欢这个火候。”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她将涌上喉头的腥甜感用力咽下,指尖悄悄按了按又开始隐隐作痛的胸口,继续专注地看着炉火。
隐瞒,是她唯一的选择。
方婷宜的世界己经崩塌,她不能再让自己的病弱成为压垮对方的又一根稻草。
所有的苦涩和身体的预警,都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用一层看似平静无波的清冷外壳,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
毕竟还有个蜷缩在黑暗中、需要她守护的人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