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烛烬血犹温

2025-08-21 3274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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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苦涩药味,压抑得令人窒息,陆祁高热昏迷,气息微弱,脸颊上病态的潮红如同将熄的炭火最后的余烬。

老军医收回搭在陆祁腕脉上的手指,又仔细查看了她胸肋处绷带下渗出的、带着异样暗色的痕迹,脸色凝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他猛地起身,对着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的宣神谙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皇后娘娘!殿下伤势凶险,高热不退,恐是伤口深处溃烂生毒!需立刻剜去腐肉,施针排毒!此等场面污秽血腥,实在不宜凤目亲睹!恳请娘娘移步外殿暂候!”

宣神谙的心猛地揪紧,看着榻上毫无知觉的陆祁,巨大的恐慌让她几乎站立不稳,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老军医眼中那份不容置喙的医者决断和深重的忧虑堵了回去。

“娘娘,保重凤体!”芷荷和另一名大宫女连忙上前,半扶半架地将几乎虚脱的宣神谙搀扶出去。

寝宫沉重的雕花木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视线,却隔绝不了里面骤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和隐约传来的、压抑而急促的指令声。

“热水!烈酒!快!”

“按住她!金针!”

“柳叶刀…腐肉己深…需狠心剜净…”

“止血散!快!白药粉!”

门内,是一场无声却惨烈的搏杀。

烛火被拨得极亮,映照着老军医额角不断滚落的汗珠和凝重到极致的眼神。

一名手脚麻利、显然经历过战场急救的女医者协助着,锋利的柳叶刀划开发黑的皮肉,剜除深嵌在骨缝里的、带着腐臭气息的烂肉,暗红发黑的血水瞬间涌出...

昏迷中的陆祁身体因剧痛而本能地剧烈抽搐,发出压抑在喉咙深处的、野兽般的痛苦呜咽,立刻被旁边的医者死死按住。

金针迅疾地刺入几处要穴,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心脉,滚烫的、特制的解毒药粉带着刺鼻辛辣的气味,被厚厚地敷在新鲜翻卷的创口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带来更深一层的灼痛。

一盆盆清澈的热水端进去,再端出来时己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血水,浓重的血腥味透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弥漫在外殿。

宣神谙被安置在外殿的软椅上,双手死死绞着衣襟,指甲深陷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也浑然不觉。

每一次门内传来陆祁那压抑到极致的痛哼,每一次看到宫人端出那满盆的血水,她的身体都跟着剧烈一颤,脸色惨白如纸,仿佛那剜肉刮骨的酷刑是落在她自己身上。

“娘娘!娘娘您撑住啊!”芷荷带着哭腔,不停地用温热的帕子擦拭着宣神谙额上不断沁出的冷汗。

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文帝与越姮闻讯匆匆赶来,脸上都带着震惊与忧虑,紧接着,一身风尘仆仆、甲胄未卸的霍不疑也大步流星地闯入殿中,显然是接到消息后快马加鞭从军营赶来,脸上布满焦急,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紧闭的寝宫大门,听到里面隐约的动静,眉头拧成了死结。

“怎么回事?祁儿伤势不是稳住了吗?怎会突然恶化至此?”文帝沉声问道,看向在椅中、仿佛被抽走了魂魄的宣神谙。

宣神谙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泪水无声地滑落。

“回陛下,”芷荷哽咽着回答,“殿下日夜守护娘娘,重伤未愈又劳心劳力,伤口…怕是早就不好了…今晨娘娘发现时,己高烧昏迷…”

霍不疑闻言,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咯咯作响,眼底翻涌着痛楚与自责,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里面正在承受酷刑的身影。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刻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外殿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只有宣神谙压抑的抽泣声和宫人们紧张的呼吸声,文帝焦躁地踱步,越姮紧握着帕子,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心疼,霍不疑如同石雕般伫立在门边,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几个世纪过去,寝宫的门终于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隙。

老军医满脸疲惫地走了出来,身上的外袍沾满了星星点点的暗红血迹,带着浓重的血腥和药味,他脸色灰败,眼神却强行维持着一丝镇定。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宣神谙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双腿发软,被宫人死死扶住,文帝、越姮、霍不疑同时上前一步。

“如何?!”三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充满了急切。

老军医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众人,在霍不疑脸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随即垂下眼睑,用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刻意放缓了语调,安抚道:“陛下,娘娘,霍将军,请放心。腐肉己剜除干净,毒血也排出大半,金针暂时护住了心脉,高热…稍退了些,陆尉…性命暂时无碍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此番折腾,元气大伤,需得极其精心静养,万不能再有丝毫劳心劳力之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加重了“后果不堪设想”几个字,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扫过霍不疑。

文帝和越姮闻言,紧绷的神色终于稍缓,长长舒了一口气:“性命无碍便好!静养!必须静养!传朕旨意,长秋宫一应用度,尽皆优先!务必让祁儿好生将养!”

宣神谙悬着的心也稍稍回落,巨大的疲惫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她,身体一软,几乎又要倒下,被宫人紧紧扶住,她看着老军医疲惫却镇定的脸,心中那丝隐隐的不安和疑虑,在巨大的担忧和疲惫冲击下,暂时被压了下去。

霍不疑紧绷的身体也微微放松,他上前一步,对着老军医深深一揖,声音沙哑:“有劳先生!霍不疑代陆祁,谢先生救命之恩!”

他抬起头,与老军医的目光在空中再次短暂交汇,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只有对方才懂的、深重的忧虑和那无法言说的秘密…

老军医疲惫地点点头,没有再多言,只叮嘱了一些护理的细节,便告退去清洗更衣了。

宫人很快将寝宫清理干净,浓重的血腥味被更浓郁的安神药香勉强压下。宣神谙不顾众人的劝阻,执意要守在陆祁榻边。

文帝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色,皱眉道:“神谙,你自己身子也才刚好些,如何能再熬着?这里有宫人细心照料便是。”

宣神谙只是轻轻摇头,目光牢牢锁在榻上那个脸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的身影上,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陛下,臣妾…想在这里。”

越姮看着宣神谙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执拗,又看看榻上昏迷不醒、明显瘦了一大圈的陆祁,心中叹息,她轻轻扯了扯文帝的衣袖,低声道:“陛下,让皇后娘娘守着吧。她们…母女情深,娘娘守着,祁儿或许能醒得快些。”

文帝看着宣神谙那失魂落魄却又异常坚持的样子,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叮嘱了几句,便由越姮搀扶着,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寝宫内终于只剩下宣神谙和昏迷的陆祁,以及几个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的宫人。

烛火跳跃,在陆祁毫无血色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宣神谙坐在榻边的绣墩上,目光细细描摹着那张熟悉的、此刻却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容颜,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陆祁胸前那重新被厚厚绷带包裹、却依旧隐隐透出药味的伤口位置。

那下面…是剜肉剔骨的狰狞伤口…

是为了救霍不疑…也是为了…她…

一股尖锐的心疼混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心头,宣神谙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伤处,想要感受那伤口下的疼痛,想要…抚平它。

指尖悬停在绷带上方,距离那带着药味的布料仅有一寸之遥。

然而,指尖却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灼烫般,猛地蜷缩了回来。

不能碰。

怕碰疼了她…

更怕…这一碰下去,那被强行压抑在冰层之下的、复杂汹涌的情感,会再次失控地奔涌出来,将她自己和她…都彻底焚毁。

宣神谙收回了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清晰的痛感,仿佛这样才能压制住心底那翻腾的巨浪。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守护着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烛,目光久久地、一瞬不瞬地停留在陆祁苍白的脸上。

长夜漫漫,烛泪无声滴落,凝结成冰冷的红珠。殿内弥漫着劫后余生的死寂,唯有陆祁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证明着生命的顽强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