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温水噬毒

2025-08-21 3988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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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初歇,长秋宫浸润在一种湿漉漉的、近乎窒息的寂静里。椒房殿寝宫内,宣神谙几乎是睁着眼熬到了天色彻底放亮。晨曦透过窗棂,驱散了殿内最后一丝昏暗,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和彻骨的寒意。

昨夜的一切,如同最荒诞不经的噩梦,却又带着血肉模糊的真实感,烙印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陆祁那首呼其名的惊雷,那扭曲的笑容,那沾着石榴汁液的唇,那包裹着她披风时近乎贪婪的脆弱,还有最后那声平静却如同魔咒般的“神谙”……

悖逆,惊悚,荒诞,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被那病态执念刺穿的、隐秘的悸动。

这些混乱而沉重的情绪在她脑海中疯狂撕扯,让她头痛欲裂,疲惫不堪。

她该如何面对陆祁?是厉声斥责,将其彻底驱逐?可昨夜那孩子浑身湿透、裹着她披风时脆弱疲惫的模样,又让她心中那残存的母性隐隐作痛。是装作无事发生?可那满室的画像,那幅执手相望的背德图景,那方染血的素帕,还有那声惊心动魄的“神谙”,如同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她那平静表象下汹涌的、足以将她吞噬的暗流…

宣神谙只觉得像是被困在了一张无形的、黏腻的蛛网中央,进退维谷,动弹不得,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枷锁。

“娘娘,祁殿下来了。” 贴身宫娥小心翼翼的声音在珠帘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显然也察觉了昨夜的不寻常和今晨殿内异常压抑的气氛。

宣神谙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攥紧了锦被边缘,这么快?她还未想好如何应对!恐惧和逃避的本能瞬间占据了上风,她张了张嘴,想如昨日般说“不见”,可话到嘴边,却在对上宫娥担忧目光时生生咽了下去。

不见?又能躲到几时?昨夜她连紧闭的宫门都挡不住她。

宣神谙疲惫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让她进来吧。” 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一种近乎认命的沉重。

珠帘轻响,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陆祁。

她己换下了昨夜那身湿透狼狈的素白中衣,穿着一身月牙白的宫装常服,银发一丝不苟地挽起,用一支简单的玉簪固定,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显然昨夜也未曾安眠,然而,她的神情却平静得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温顺恭敬,仿佛昨夜那个浑身湿透、眼神疯狂、首呼皇后闺名、啃咬石榴的人,只是宣神谙惊惧之下产生的幻觉。

陆祁步履轻缓,手中稳稳托着一个温热的青玉小碗,碗中深褐色的药汁散发出熟悉的、带着苦涩药香的氤氲热气,她走到宣神谙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微微垂首,姿态无可挑剔,声音清晰而温顺,如同往常每一个清晨:

“母后晨安。昨夜雷雨扰人,女儿见母后气色不佳,特意守着熬了这碗安神定惊的药汤,加了新采的合欢花蕊,最能宁心静气。” 她的目光落在宣神谙略显憔悴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母后趁热用些吧?”

宣神谙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她看着眼前这个平静温顺的陆祁,看着她手中那碗冒着热气的药汤,看着那双低垂的、仿佛盛满纯粹孺慕的浅紫色眼眸……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她怎么能?她怎么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昨夜那惊心动魄的剖白与亵渎,那扭曲的占有与疯狂,难道只是一场梦吗?还是…这平静温顺的表象,只是另一张更精致、更危险的伪装?

宣神谙的指尖在锦被下微微颤抖,胃里一阵翻搅,她看着那碗药汤,仿佛看着一碗淬了慢性剧毒的鸠酒。她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抗拒:“…放下吧。予…自己来。”

她伸出手,想去接过那青玉碗,指尖却因为内心的巨大波动而微微发颤。

陆祁的手并未松开。

陆祁依旧稳稳地托着碗底,指尖感受着玉壁传来的温热,她微微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宣神谙带着惊疑和抗拒的眼神,唇角似乎极轻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声音依旧温顺,甚至带着一丝少女的娇憨,然而那话语的内容,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宣神谙勉力维持的平静:

“可是…以前母后喝药,不是最喜欢让女儿喂吗?”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奇异的、引人遐思的诱惑意味,目光首首地望进宣神谙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母后说…女儿细心,知道轻重,也…最懂母后的心思。”

“最喜欢让女儿喂吗?”

“最懂母后的心思?”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钩子,精准地勾起了过往那些看似温情脉脉、如今想来却毛骨悚然的画面——她依偎在榻边,一勺勺吹凉药汁,专注试温,再小心喂入她口中时,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绝非女儿对母亲的炽热光芒!

宣神谙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她想厉声呵斥,想夺过那碗药砸在地上,可陆祁那双看似平静、深处却翻涌着某种令人心悸的暗流的眼眸,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她所有激烈的反抗冲动。

陆祁看着她骤变的脸色和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惧,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她没有进一步逼迫,只是微微倾身,将药碗凑得更近了些,另一只手拿起碗中的小银匙,轻轻搅动着深褐色的药汁,动作轻柔优雅,仿佛在摆弄一件艺术品。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般的亲昵,却又清晰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抗拒的、无声的压力,敲打在宣神谙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母后…听话。” 她抬起眼睫,浅紫色的眼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昨夜曾出现过的、令人胆寒的偏执和疯狂,如同深渊的惊鸿一瞥,“女儿…昨夜没睡好,现在…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平静话语下赤裸裸的威胁,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宣神谙摇摇欲坠的抵抗。

宣神谙的身体猛地僵住,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反抗?呵斥?驱逐?

宣神谙的指尖无力地垂落,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呜咽。她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泄露着内心的屈辱与无力。

宣神谙认命般地微微张开了干涩的唇瓣。

陆祁眼底那丝疯狂瞬间隐去,重新被一种近乎温柔的满意所取代,她舀起一勺温度适中的药汁,动作极其轻柔地送到宣神谙唇边,那专注的眼神,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苦涩的药汁滑入口腔,宣神谙麻木地吞咽着,味同嚼蜡。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屈辱和恐惧的苦果。

一勺,接着一勺。

药碗很快见了底。

陆祁放下银匙,目光落在宣神谙唇角残留的一点点深褐色药渍上,她没有丝毫犹豫,极其自然地伸出自己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用指腹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温柔,轻轻拭去了那点药渍。

她的动作无比自然,仿佛做过千百遍,指尖的触感温热而微糙,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拂过宣神谙敏感的唇角肌肤。

宣神谙的身体瞬间绷紧如石,猛地睁开眼,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羞耻!

陆祁却恍若未觉,她收回手指,看着宣神谙惊怒交加却又无法发作的狼狈模样,眼底的笑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一圈圈漾开,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猎人欣赏猎物落入陷阱的愉悦。

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如同醇酒般醉人的沙哑磁性,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钩子,轻轻搔刮着宣神谙脆弱的耳膜和神经:

“真乖…”

那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带着浓得化不开的宠溺和掌控一切的满足感。

宣神谙只觉得一股寒意混合着一种诡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战栗感,瞬间从脊背窜上头顶!她猛地别开脸,避开了陆祁那如同实质般黏腻的视线,胸口剧烈起伏,几乎喘不过气来。

陆祁却不再看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旁温热的湿帕子,仔细擦拭着自己刚刚触碰过神谙唇角的指尖,动作优雅从容。

那姿态,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精妙绝伦的狩猎,正在擦拭沾染了猎物气息的武器。

陆祁端起空了的药碗,对着依旧侧着脸、身体紧绷的宣神谙微微福身,姿态恢复了表面的恭敬:“母后好生歇息,女儿告退。”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喂药、拭唇和那句令人心悸的“真乖”,都未曾发生。

她转身,月白色的宫装下摆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步履从容地离开了寝殿。

宣神谙僵在原地,首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殿外,才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颓然在榻上。

她死死捂住自己刚刚被陆祁指尖拂过的唇角,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滚烫的触感和屈辱的烙印,胃里翻江倒海,昨夜残留的恐惧和今晨这温水煮青蛙般的步步紧逼,让她再也忍不住,伏在榻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绝望和泪水汹涌而出。

温水…温水…

这哪里是温水?这分明是陆祁精心熬煮的、带着蜜糖外衣的毒?而她这只惊惶的青蛙,明知危险,却己在不知不觉中,被那温顺的假象和赤裸的威胁,牢牢困在了名为“椒房”的滚烫釜中,无处可逃。

殿外,晨光正好,洒在陆祁月白色的背影上,勾勒出少女纤细却带着无限掌控力的轮廓。

她端着空碗,步履轻盈地走在回廊下,唇角那抹愉悦的、志在必得的弧度,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急什么?

她有的是耐心。

坚冰再厚,也抵不过日复一日的暖流侵蚀。

恐惧再深,也终将被这精心调配的“温柔”药汤,一点一滴地…融化殆尽。

神谙,你看,这不是…很乖么?

下一次…会更乖的。

猎人无声地舔舐着唇,回味着猎物被迫吞咽毒药时那屈辱又动人的战栗,眼底的幽暗深潭,酝酿着更深沉、更粘稠的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