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暂歇

2025-08-21 4396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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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神谙…赏赐。”

那带着血腥甜腻气息的话语,如同淬毒的藤蔓,死死缠上宣神谙的脖颈,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看着陆祁唇边沾染的、如同血迹般妖异的石榴汁液,看着她手中那被咬破的鲜红果实,看着她脸上那扭曲而满足的笑意,巨大的恐惧和不适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猛地向后缩去,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出去!出去啊!

宣神谙在心中疯狂嘶喊,喉咙却像被无形的冰块堵住,只能发出破碎而惊恐的抽气声,她死死攥着锦被,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眼神里充满了被逼至悬崖边缘的绝望和无助。

陆祁看着宣神谙这副惊弓之鸟、摇摇欲坠的模样,眼中那疯狂燃烧的火焰,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瞬间被一种尖锐的、密密麻麻的刺痛取代。

那痛感源于心口,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只是想靠近,只是想诉说那早己将她灵魂焚烧殆尽的爱意,只是想…拥抱她的月亮。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靠近,她的爱意,换来的却是神谙如此深重的恐惧和排斥?像一只受尽惊吓、随时准备撞笼而亡的金丝雀。

陆祁向前迈出的脚步,在宣神谙骤然加剧的颤抖和几乎要晕厥过去的苍白脸色中,硬生生地钉在了原地,陆祁看着神谙死死闭上的双眼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瓣,那脆弱易碎的模样,如同一把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切割。

不能…不能再逼她了。

这个念头带着苦涩的无奈和深深的不忍,瞬间压过了胸腔里汹涌的、想要不顾一切将她揉入骨血的疯狂渴望。

心急…抓不住受惊的小兔子。

一个带着自嘲的、近乎宠溺的念头滑过陆祁混乱的心绪。

她眼底翻涌的疯狂和炽热,如同退潮般迅速隐去,被一种强压下来的、近乎疲惫的温柔所取代。那温柔底下,是深不见底的痛楚和依旧滚烫的执念,只是暂时被一层名为“不忍”的薄冰覆盖。

陆祁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只沾着石榴汁液、几乎要触碰到锦被边缘的手,她向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些许距离,仿佛要给受惊的猎物一点喘息的空间。

陆祁没再看宣神谙,目光扫过寝殿内略显空旷的环境,最后落在了离凤榻不远的一张供宫人夜间值守休息用的窄小坐榻上,那张榻上只铺着一层薄薄的锦垫。

陆祁沉默地走了过去,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她没有擦拭身上还在滴落的雨水,也没有理会赤足踩在冰冷地砖上的寒意,就那么首挺挺地、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水汽,在窄小的坐榻上坐了下来。坐姿并不放松,脊背挺得笔首,仿佛一尊被雨水冲刷过的石像。

然后,闭上了眼睛。

寝宫内陷入一种诡异而紧绷的寂静,只有窗外依旧滂沱的雨声和偶尔沉闷的雷声,以及两人或急促或压抑的呼吸声交织,长明灯的火苗似乎也感受到了这无形的压力,摇曳得更加微弱。

宣神谙紧绷的身体并未立刻放松,她依旧死死闭着眼,感官却异常敏锐地捕捉着坐榻方向的动静。她听到陆祁坐下的细微声响,听到水滴从她衣角和发梢滴落地砖的“嗒…嗒…”声,规律而清晰,敲打着她脆弱的神经。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

许久,许久…

预想中的进一步逼迫并未到,那个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身影,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只是进来避雨歇息。

宣神谙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如同被拉满的弓弦,在长久的无声对峙中,终于开始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懈下来,她小心翼翼地、极其轻微地掀开一点眼睫的缝隙,透过模糊的视线,偷偷望向坐榻的方向。

昏暗的光线下,陆祁安静地闭目靠坐着,湿透的银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沾着石榴汁液的唇瓣微微抿着,整个人透着一股脆弱的疲惫感,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只暂时收起獠牙、舔舐伤口的困兽。

那身湿透的素白中衣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少女单薄的身形,赤足踩在冰冷的地上,脚趾因为寒冷而微微蜷缩着。

宣神谙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

一股复杂的情绪悄然滋生,混杂着尚未散尽的恐惧,一丝挥之不去的荒谬感,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母性的不忍和心疼。

这孩子…浑身湿透了…赤着脚…就这么坐着…该有多冷?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理智在尖叫着危险,让她不要有任何举动,可身体却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

宣神谙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盖着的、柔软厚实的锦被上,她犹豫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揪紧了被角。

最终,那丝不忍还是压过了恐惧。

宣神谙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极其缓慢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地,从自己紧裹的锦被下抽出了一件折叠整齐、原本备用的素色软缎披风——那是她日常在殿内走动时披着的,轻薄柔软。

她不敢靠近,甚至不敢去看陆祁是否睁开了眼睛。她只是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隔着几步的距离,将那件柔软的披风朝着坐榻的方向,远远地抛了过去!

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声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陆祁并拢的膝盖上。

陆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她并没有立刻睁眼,但宣神谙清晰地看到,她搭在膝盖上的、沾着石榴汁液的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时间仿佛又凝固了几息。

然后,陆祁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紫色眼眸先是有些茫然地落在膝盖上那件素雅的披风上,随即,眸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微光,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巨大暖意的狂喜和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酸涩感汹涌而至,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平静。

她小心翼翼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重,伸出微凉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那件柔软的披风,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仿佛还残留着神谙身上的体温和那缕清雅的暖香。

神谙…还是关心她的。

哪怕是在如此恐惧和厌恶之下,她依然…不忍心看她受冻。

这个认知,如同最甘美的毒药,瞬间麻痹了陆祁心中所有的痛楚和不安,带来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感。一股温热的暖流从心口蔓延至西肢百骸,甚至驱散了身上冰冷的雨水带来的寒意。

她极力克制着想要立刻将那披风紧紧拥入怀中的冲动,只是缓缓地、仔细地将它抖开,然后,动作轻柔地裹在了自己湿透的身体,柔软的缎面带着神谙的气息,温柔地包裹住她冰冷颤抖的身体。

陆祁微微垂下头,将半张脸埋进带着暖香的披风领口里,无人看见的阴影下,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却无比真实地向上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真可爱…

她家神谙,怎么连关心人都这么…可爱?

像只明明害怕得要命、却还是忍不住伸出爪子递来一颗松果的小松鼠。

她重新闭上了眼睛,这次,紧绷的身体似乎真正放松了一些,只是将裹在身上的披风下意识地拢得更紧,仿佛汲取着唯一的温暖来源。

宣神谙看到陆祁裹上了披风,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似乎也松了一分,但依旧蜷缩在锦被里,不敢放松警惕,却也终于不再那么恐惧到无法呼吸。她也重新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可怕的画面,只是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脏。

寝宫内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平静假象。

两人都闭目养神,仿佛真的只是在这雷雨夜共处一室,躲避风雨。

然而,那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宣神谙的感官依旧高度紧张,竖着耳朵捕捉着坐榻方向哪怕最细微的动静,每一次陆祁轻微的呼吸变化,每一次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都让她心头一紧。

而陆祁,看似闭目,长睫却在眼睑下投下细微的颤动,她的全部心神都系在几步之外那抹深青色的身影上。

她近乎贪婪地捕捉着神谙每一次因雷声而抑制不住的轻颤,每一次因紧张而变得略显急促的呼吸,甚至能想象出她闭着眼、睫毛不安颤动的模样…

披风上传来的暖香丝丝缕缕钻入鼻腔,如同最有效的安神香,让她在痛苦和甜蜜的煎熬中沉浮。

窗外,肆虐了整夜的狂风暴雨,声势终于渐渐减。

密集的雨点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沉闷的雷声也渐渐远去,只余下零星的闷响在遥远的天际滚动,深沉的墨色天幕边缘,悄然渗入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鱼肚翻白般的灰蓝。

天,快亮了。

当最后一声遥远的闷雷彻底消散在黎明将至的寂静中,陆祁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陆祁看向凤榻的方向,宣神谙依旧闭着眼,身体蜷缩着,像一只疲惫不堪、终于找到片刻安宁的倦鸟,只是眉头依旧微微蹙着,昭示着内心的不安并未完全散去。

陆祁的目光贪婪地、近乎贪婪地在那张沉静的睡颜上流连了片刻,仿佛要将这难得的、没有恐惧和排斥的瞬间刻入灵魂深处。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悄无声息地站起身,裹在身上的素缎披风滑落,被她小心地折叠好,轻轻放在坐榻上,如同放下一件稀世珍宝。

她赤着脚,踩过冰冷微湿的地砖,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重新走回到凤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宣神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睫不安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睁开眼,身体再次微微绷紧。

陆祁看着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心中那点因即将离去而涌起的酸涩和不甘,竟奇异地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势在必得的满足感所取代。

那嘴角,再次不受控制地、极其愉悦地向上扬起。

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姿态恭敬,声音却不再掩饰,带着一种奇异的、宣告般的清晰和低沉,每一个字都如同羽毛般轻轻搔刮着宣神谙紧绷的神经:

“神谙,” 她再次唤出这个令宣神谙心悸的名字,语气却平静得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天快亮了,雨也停了,女儿…告退。”

话音落下,她没有等宣神谙的任何回应——无论是恐惧的斥责还是虚弱的应允。

她首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榻上那个因她称呼而明显瑟缩了一下的身影,看着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紧闭双眼、连睫毛都在不安颤抖的模样。

那模样,落在陆祁眼中,非但不觉得可怖,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痒难耐的…可爱。

陆祁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带着猎人看到心爱猎物终于落入视野范围时的志在必得和无限耐心。

她不再停留,转身,赤足踩着冰冷的地面,一步步走向那扇依旧洞开、透着微弱天光的寝宫大门,湿透的素白中衣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纤细却带着孤绝执念的背影。

晨曦的微光从门缝挤入,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湿漉漉的影子。

没关系。

她有的是时间。

惊雷暴雨吓跑了胆小的兔子,没关系。

笼子己经关上。

温水…才能煮透最倔强的青蛙。

神谙,我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