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惊画

2025-08-21 2852字 5阅读
左右滑动可翻页

宣神谙很少踏足陆祁独居的偏殿书房,那方天地是陆祁读书习字所在,然而这一日,小厨房新制的“玉露团”刚出蒸笼,雪白软糯,内里裹着应季的蜜渍枇杷馅儿,甜香。

宣神谙尝了一小块,觉得清爽适口,便想起陆祁素来也喜食这类清甜点心。

“这点心倒新鲜,祁儿应当喜欢。”她放下银箸,对身旁的宫娥吩咐道,“取个食盒来,予亲自送些去祁儿书房。”这念头来得自然,带着一种纯粹的、想要分享美味的慈母心意。

她提着那小巧精致的食盒,步履轻缓地穿过回廊,午后阳光正好,透过雕花木窗洒下斑驳的光影。

陆祁的书房位于偏殿东侧,推门进去,一股清冽的松墨香混着书卷特有的气息扑面而来,外间陈设雅致整洁,书案上笔墨纸砚摆放有序,几卷摊开的书册旁,还压着一方镇纸。

宣神谙将食盒轻轻放在外间的圆几上,目光柔和地环视西周:这孩子,无论做什么都是这般井井有条。

她本想放下点心便走,眼角余光却瞥见书案后方的博古架旁,似乎有一道与墙壁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极其细微的缝隙。

那缝隙太过规整,不像年久失修的木料变形,宣神谙心中掠过一丝讶异。祁儿在书房里弄了什么暗格不成?她走近细看,指尖试探性地在缝隙边缘轻轻一推——

“咔哒”一声轻响,仿佛机括弹开。一扇约莫一人高的、极其隐蔽的暗门,竟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片幽暗的空间。

一股更浓郁的松墨和颜料气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密闭空间的微尘气息,从暗门内涌出。

宣神谙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好奇心如同藤蔓,悄然滋生,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提起裙裾,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那片昏暗。

暗室不大,没有窗户,只在角落点着一盏小小的、光线昏黄的长明宫灯。

然而,当宣神谙的目光适应了这昏暗,看清室内景象的刹那,她的呼吸猛地窒住,脚步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西面墙壁,乃至室中立着的几面素绢屏风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画。

画中之人,只有一个——她自己。

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不同姿态的宣神谙。

有她端坐凤椅,仪态万方的皇后威仪;有她临窗看书,侧影娴静的温柔;有她午后小憩,发髻微松的慵懒;甚至还有她穿着家常便服,在椒房殿后苑侍弄花草的瞬间…

笔触细腻到了极致,连她眼角细微的笑纹,鬓边一缕垂落的发丝,翟衣上最繁复的缠枝莲纹路,都描绘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宣神谙最初的惊愕很快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

是欣慰?是感动?

她竟不知祁儿在绘画上有如此造诣,更不知她对自己观察得如此细致入微。这孩子…竟将她的身影如此珍重地收藏在这方隐秘天地里?这份孺慕之情,深重得让她心头泛起一阵暖意,又隐隐觉得哪里有些…过于浓烈了。

宣神谙下意识地走近几步,目光细细地扫过那些画像,画工确实精妙绝伦,每一幅都倾注了极大的心血。

然而,越看,宣神谙心头那点暖意便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炭火,滋滋作响,迅速冷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令人心悸的寒意。

不对。

这绝不仅仅是女儿对母亲的孺慕…

这些画像的视角极其私密,像是隔着极近的距离偷窥,捕捉着她全然放松、毫无防备的瞬间。有些画里,“她”的衣襟领口被刻意描绘得略显松散,露出一段雪白的颈项,带着一种无声的、却极具暗示性的诱惑意味。

整个暗室弥漫的氛围,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倾慕,是带着病态温度的痴狂,是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这哪里是供奉母亲的画像,分明是供奉着心中不可言说的神祇!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宣神谙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她踉跄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撞得她生疼,却也让她混沌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

她的目光惊恐地扫过这满室的“自己”,仿佛被无数双无形的眼睛死死盯住,无处遁形。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要夺门而逃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角落一幅被素纱半掩着的画,那画显然尚未完成,但构图己清晰可见。

素雅的背景中,两个女子执手相望。

左侧的女子,身姿端丽,眉眼温婉,穿着皇后常服,正是她宣神谙无疑。

而右侧执她之手、与她深情对望的女子…银发如月华流泻,面容清丽绝伦,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浓烈到几乎要破纸而出的炽热爱恋与渴望——分明是陆祁自己…

画中的“陆祁”,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温顺恭敬的义女。

她看向“宣神谙”的眼神,充满了情人间的倾慕、痴迷与一种近乎献祭般的虔诚,那姿态,那氛围,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愫…将暗室里所有隐晦的暗示都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摊开在宣神谙面前…

轰——!

宣神谙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她终于明白,之前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怪异感,根源都在这里!

祁儿…陆祁…她对自己…竟然存着这样…这样悖逆人伦、惊世骇俗的心思!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惊恐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猛地转身,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窒息、让她感到无比恐惧的地方…

慌乱中,手肘无意间扫落了旁边一个搁在矮几上的、未上锁的紫檀木小盒。

“啪嗒”一声轻响,木盒摔落在地,盖子掀开。

里面掉出的东西,让宣神谙逃离的脚步再次僵住,如同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方丝帕。

那方巾帕…宣神谙绝不会认错,正是数月前那个秋凉的午后,在梧桐树下,她亲手为练武归来的陆祁擦拭汗渍,又被陆祁慌乱夺走的那一方,是她贴身之物!

然而,此刻这方本该洁净的素帕上,在靠近帕角的位置,赫然印着几点己然干涸、变成暗褐色的……血迹!

那几点暗褐,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刺目地烙印在洁白的素帕上,宣神谙猛地想起陆祁当日夺帕时通红的脸颊、躲闪的眼神,还有自己手背上那瞬间残留的滚烫触感和薄汗……

一个可怕而清晰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陆祁夺走这方沾了她汗渍的帕子,并非因为怕弄脏了母后的东西而局促,她是…她是将它视为珍宝,偷偷藏匿!这血迹…

巨大的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宣神谙淹没,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呃……”她死死捂住嘴,才勉强抑制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干呕。

眼前那些原本让她感到温暖欣慰的画作,此刻在幽暗的光线下,扭曲变形,画中陆祁那痴迷炽热的眼神,那紧紧相握的手,还有地上那方沾着血迹的素帕……

这一切交织成一张巨大而黏腻的网,带着令人窒息的背德气息,将她牢牢困住…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看向地上巾帕的目光,甚至不敢再多看那幅可怕的牵手画一眼…

宣神谙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跌跌撞撞地冲出那间令人窒息的暗室,只留下一室狼藉的寂静,和那扇如同怪兽巨口般无声洞开的暗室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