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椒房承欢影

2025-08-21 3252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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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宫阙檐角滴落的雨水,悄无声息地滑过。

当年那个在官道旁奄奄一息、被宣后神谙抱回宫中的银发小孤女陆祁,己在长秋宫的庇护下抽枝拔节,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光阴褪去了她幼时的孱弱与尘土,赐予了她惊人的聪慧与灵秀,一头及腰的银发不再黯淡,反而在宫灯下流淌着清冷月华般的光泽,衬得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成了宫闱中一道独特而耀眼的风景。

文帝对这位义女颇为喜爱,赞其“敏而好学,进退有度”。陆祁也确实不负所望,文能引经据典,与太傅对答如流;武能挽弓策马,箭术精妙不输军中儿郎,待人接物温煦有礼,笑意清浅,从宫娥内侍到皇子公主,无人不赞其风姿气度,俨然是皇家精心雕琢出的明珠…

然而,这枚明珠所有的光华,似乎都只愿倾注在一个人身上——她的义母,皇后宣神谙。

长秋宫的椒房殿,是宣神谙的寝宫,也成了陆祁全部心思的归处。

陆祁就像一只忠诚而机敏的雀鸟,时刻环绕着神谙,将所有的聪慧与细致,都化作了对其无微不至的、甚至有些过分的照料,这份照料里,藏着一种外人难以察觉的、近乎病态的专注。

宣神谙素有胃疾,早年忧思劳神落下的病根,稍有不慎或心情郁结,便会隐隐作痛,食欲不振,这便成了陆祁的头等大事。

“母后,今日小厨房新熬了这‘金玉羹’,您尝尝?”晨光熹微,椒房殿内暖香浮动。陆祁捧着一只温润的白玉小盅,脚步轻巧地走到临窗看书的宣神谙身旁。

她己长高许多,身形颀长,穿着月白色的宫装,银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侧,更添几分清丽。

宣神谙放下书卷,抬眸,眼底是温软的慈爱:“祁儿,这些事让宫人做便是,何须你日日亲自送来。”

陆祁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带着少女的娇憨与不容置疑的坚持:“宫人们哪知母后的口味?这羹里加了新采的嫩藕、温补的山药、剁得极细的鸡茸,还有几味孙太医特意嘱咐的药材,小火煨了两个时辰,最是温养脾胃。”

她边说边掀开盅盖,一股清甜温润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她舀起一小勺,却不急着递过去,而是先送到自己唇边,极轻地吹了吹,再小心地试了试温度,确认不烫不凉,才稳稳递到神谙嘴边,眼神专注得像在对待稀世珍宝:“就尝一口?祁儿守了一早上呢。”

她眼神里的期待和那细小的试温动作,让宣神谙心中一暖,又有些无奈,这孩子,总是如此。

她不忍拂了陆祁的心意,就着她的手,将那勺温热的羹汤含入口中,滋味果然极好,清甜不腻,入口即化,暖意顺着喉间滑下,熨帖了清晨微凉的胃腹。

“嗯,很好。”宣神谙含笑点头。

陆祁眼底瞬间点亮,如同星辰落入深潭:“那母后再尝尝这个?”她变戏法似的又从身后宫娥捧着的食盒里端出一碟玲珑剔透的点心,形如盛开的桃花瓣,“这是‘桃花茯苓糕’,茯苓健脾,桃花悦目,里面裹着母后最爱的蜜渍桂花馅儿,只放了一点点糖霜,绝不甜腻。”

她捻起一小块,再次如法炮制,吹凉、试温,才喂到神谙唇边。

宣神谙看着眼前花样百出的吃食和陆祁那专注得近乎执拗的眼神,心中既感动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负担。

这孩子的小厨房俨然成了太医院的分支,她不知从何处搜罗来无数养胃的方子,甚至不惜向御厨、太医软磨硬泡请教,亲自守着炉火,就为了哄她“多吃一口”。这份心意,沉重得让她心疼。

“好了好了,祁儿,”宣神谙笑着握住陆祁又要去拿下一碟点心的手,“予饱了,再吃该积食了。这些点心,留着午后再用可好?”

陆祁指尖微顿,感受着手背上神谙掌心传来的温热,眼底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餍足,随即乖巧地放下碟子,笑容依旧温顺:“那母后可要说话算话,午后祁儿再来伺候您用点心。”

陆祁将剩下的羹汤和点心仔细收好,命宫人温着,这才心满意足地侍立一旁,拿起团扇,为神谙轻轻扇着风,目光却始终流连在神谙沉静的侧脸上,带着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深沉的眷恋。

如果说对神谙胃疾的照料是陆祁白日的“战场”,那么雷雨夜,便是她精心编织的“温柔陷阱”。

是夜,天际闷雷滚动,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织成一片喧嚣的水幕,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刹那间将雕梁画栋的宫殿映照得惨白一片,随即是震耳欲聋的惊雷炸响…

椒房殿内烛火摇曳。

宣神谙虽强自镇定,端坐于榻上翻阅书卷,但每当雷声轰鸣,她握着书卷的手指便会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呼吸也有一瞬的凝滞,她怕打雷,这隐秘的弱点极少人知,是幼时一场意外落下的心病。

“轰隆——!”又一道惊雷仿佛就在殿顶炸开!宣神谙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

就在这时,寝殿的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缝隙,陆祁抱着一个软枕,披散着如瀑银发,只穿着素白的中衣,赤着脚,怯生生地探进头来,小脸在闪电的映照下显得格外苍白,大眼睛里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恐惧”,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母后…”

宣神谙一见是她,心头的惧意瞬间被母性的关切取代,连忙放下书卷招手:“祁儿?快进来!怎么穿这么少?还赤着脚!”她起身欲去拿外袍。

陆祁却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钻进殿内,几步就跑到神谙的凤榻边,抱着枕头,仰起小脸,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点湿意,声音委屈又可怜:“母后…外面雷声好大…祁儿…祁儿害怕…睡不着…”她说着,还配合地瑟缩了一下肩膀,仿佛又被一声闷雷吓到。

宣神谙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害怕,满心都是对这“受惊”义女的怜惜,她立刻张开手臂,将陆祁揽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不怕不怕,祁儿不怕,有予在呢。”她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带着夜露的微凉,心疼道:“快上来,到予榻上暖和暖和。”

陆祁立刻如蒙大赦,抱着枕头飞快地爬上宽大的凤榻,熟练地在里侧躺好,将自己裹进带着神谙体温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双依旧“惊魂未定”的大眼睛看着神谙。

宣神谙也躺了下来,侧身面对着她,柔声安慰:“雷声而己,予在这里陪着你,闭上眼睛睡吧。”

“嗯。”陆祁乖巧地应着,闭上眼,身体却仿佛无意识地往神谙身边又贴近了几分,额头几乎要抵到神谙的肩膀,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抓住了神谙寝衣的一角,仿佛这样才安心。

宣神谙只当她是真吓坏了,心中柔软一片,也由着她靠近,甚至伸出手臂,隔着锦被轻轻拍哄着她。

雷声依旧在窗外肆虐,每一次轰鸣都让宣神谙的心跳漏掉一拍,身体微僵,然而,此刻身边多了一个需要她保护的“孩子”,竟奇异地分散了她的恐惧,让她能更平静地面对那令人心悸的声响。

黑暗中,陆祁紧闭的眼睫却悄悄掀开了一条缝隙。

她感受着身边人因雷声而瞬间绷紧又努力放松的身体,鼻尖萦绕着神谙身上特有的、清雅安宁的暖香,那紧攥着寝衣一角的手,指腹无意识地着柔软的布料,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满足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哪里是害怕?每一次雷声炸响,于她而言,都是能名正言顺靠近这轮皎洁明月、汲取温暖、甚至成为对方依靠的绝妙鼓点。

她将自己伪装成受惊的幼兽,不过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踏入这方禁地,在雷声的掩护下,贪婪地呼吸着属于宣神谙的气息,感受着她因自己而起的温柔与保护欲。

这份隐秘的、扭曲的满足感,在每一次雷声间隙神谙轻拍她背脊的动作中,达到了顶峰。

她像一株悄然滋生的藤蔓,借着“母女情深”的滋养,将所有的根须都缠绕在宣神谙这棵大树上,汲取着名为“关注”与“唯一”的养分。

习文练武的聪慧是她的伪装,温煦有礼的待人接物是她的保护色,唯有在椒房的暖香里,在神谙的注视下,在雷雨夜的黑暗中,那名为“陆祁”的少女外壳下,那份超越亲情的、带着独占欲和病态执念的种子,才得以在无人察觉的土壤里,悄然破土,无声疯长。

宫灯柔和的光晕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勾勒出看似无比温馨的“母慈女孝”图景,却不知这平静的日常之下,早己暗流汹涌,只待一个契机,便会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