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花园角落的长椅被午后的阳光晒得暖融融的，空气中浮动着草木干燥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陆祁裹着厚实的羊毛披肩，靠在椅背上，微眯着眼，享受着难得的、不带病痛的暖意，银发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脸色虽依旧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只是身体深处那场大病留下的虚耗，让她时不时还会感到一阵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和乏力。
冷月坐在她旁边，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一掌宽的距离。她坐姿依旧笔挺，深橄榄绿的夹克敞开着，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军绿色衬衣。
她手里拿着一个刚削好、水灵灵的苹果，果皮被她削成一条长长的、均匀不断的螺旋带，垂落下来，稳定到可怕的指尖控制力…
自从那个混乱的、被柳如烟一脚踩出“欲望”结论的清晨之后，冷月似乎进入了一种……奇怪的、自我探索的状态。
冷月不再像以前那样，刻意地、僵硬地保持距离，相反，她开始以一种近乎“战术渗透”的方式，笨拙地、却又异常执着地出现在陆祁的视线范围内。
比如现在，陆祁明明可以自己吃苹果。但冷月削好之后，却极其自然地、用水果刀切下一小块，用刀尖稳稳地托着，递到了陆祁唇边，动作流畅，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孰不知某人的手都在抖…
陆祁微微一怔，看着眼前那小块晶莹剔透的苹果，又抬眸看向冷月，冷月的目光依旧专注地盯着手中的苹果和刀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那刻意避开她视线的眼神，却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陆祁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顺从地微微倾身，张开嘴，轻轻咬住了那块苹果，唇瓣不可避免地擦过冷月的指尖。
冷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迅速收回，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切下一块，仿佛刚才那微小的触碰只是错觉。只是耳根处悄然漫上的那抹薄红，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又比如，陆祁看书时，冷月会“恰好”坐在她病床对面的椅子上擦枪，金属部件拆卸、擦拭、组装的声音规律而低沉。
陆祁偶尔抬头，总能撞上冷月看似专注枪械、实则余光黏在她身上的视线，当陆祁的目光捕捉到那抹余光时，冷月又会立刻垂下眼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擦拭枪管的动作会变得格外用力，鹿皮布摩擦金属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种无声的、带着试探和笨拙的靠近，像羽毛轻轻搔刮着陆祁的心尖。
陆祁疑惑，但更多的是求之不得的窃喜和一种被小心翼翼珍视的暖意，她知道某块冰在融化，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速度。
此刻，阳光正好，陆祁看着冷月专注削苹果的侧脸，那线条冷硬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美，她心里一动，起了逗弄的心思。她微微侧过身，朝着冷月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声音带着点慵懒的笑意：“冷月……”
“嗯？”冷月下意识地应声，同时切下一块苹果，习惯性地又要递过去。
就在这时！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击了陆祁，仿佛整个世界瞬间倾斜、旋转，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侧前方软倒，方向，正对着刚刚转过头、准备递苹果的冷月…
冷月在陆祁身体倾斜的瞬间就察觉到了异常，她几乎是本能地、闪电般丢开手中的水果刀和苹果，身体猛地前倾，伸出双手想要扶住陆祁…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陆祁失去平衡的身体重重地撞进了冷月及时伸出的臂弯里，巨大的惯性让两人本就靠得很近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缓冲的距离…
冷月为了稳住她，急切地低下头查看她的状况——
而陆祁在眩晕中下意识地想要抬头寻找支撑点——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下一秒，一个异常柔软的、带着苹果清甜气息的触感，清晰地印在了冷月的唇上…
温热的，带着陆祁微弱呼吸的，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冷月所有的感官…
陆祁也瞬间僵住了，眩晕感还在，但唇上传来的、属于冷月特有的、微凉而柔软的触感，却如同惊雷般将她炸醒，她猛地睁大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冷月近在咫尺、骤然放大的瞳孔，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惊慌失措的脸…
巨大的慌乱和恐惧瞬间攫住了陆祁，完了！她会不会觉得我是故意的？会不会觉得我轻浮？会不会……讨厌我？！这个念头如同冰水浇头，让她瞬间清醒…
“对……对不起！”陆祁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一仰，试图挣脱冷月的怀抱！动作仓促而狼狈，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惊慌失措的苍白，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头晕……真的！我……”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眼神慌乱地躲闪着冷月的目光，双手无措地推拒着冷月依旧扶在她肩上的手臂，只想立刻逃离这尴尬到极点、又可能毁灭一切的意外。
然而，冷月扶在她肩上的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松开。
陆祁挣扎的动作顿住了。她惊愕地抬起眼，看向冷月。
冷月依旧维持着那个低头扶住她的姿势，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阳光洒在她脸上，那张总是冰封着的、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清晰地呈现出一种…陆祁从未见过的神情。
惊愕褪去之后，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有被突袭的茫然，有尚未消散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骤然点亮的、滚烫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悸动和……某种近乎贪婪的留恋？
她的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在陆祁刚刚离开的、此刻还带着水润光泽的唇瓣上，呼吸变得急促而灼热，脸颊和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大片大片的、如同火烧云般的红晕，一首蔓延到脖颈深处…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花园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两人急促而混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清晰。
陆祁被冷月这首白而滚烫的目光看得浑身发烫，心跳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喉咙干得冒火。
就在陆祁以为冷月会像上次表白时那样，再次落荒而逃，或者用冰冷的沉默推开她时——
冷月那紧抿的、微微颤抖的唇瓣，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带着浓重鼻音和一种前所未有、近乎孤注一掷的紧张的声音，从她唇间艰难地挤了出来，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如同誓言，清晰地砸在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空气里：
“…可以…再…亲一个吗？”
陆祁彻底愣住了。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冷月。看着那双不再冰冷、反而燃烧着滚烫火焰、带着无比认真和一丝笨拙恳求的眼眸，看着那张红得快要滴血、写满了紧张却又异常坚定的脸。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冷月长长的睫毛上跳跃，也在她眼中那簇名为渴望的火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巨大的狂喜如同绚烂的烟花，瞬间在陆祁心底炸开…
陆祁看着冷月，看着这个终于向她笨拙地、勇敢地伸出手的冰山，眼底的笑意如同春水般迅速漾开，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尽的温柔…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起脸，迎着冷月紧张而期待的目光，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浓密的阴影，如同无声的邀请…
阳光无声地流淌，暖风轻拂，花园角落的长椅上，两个身影在斑驳的光影中，缓缓地、无比珍重地，再次靠近。
这一次，没有意外，只有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和那份终于无需言明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