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看护

2025-08-21 3206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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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用吉普车粗暴地碾过郊外颠簸的土路,引擎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卷起漫天尘土。

车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陆祁被安置在临时担架上,裹着厚厚的军毯,却依旧在昏迷中痛苦地颤抖、呓语。

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压抑的呻吟,冷月半跪在她身边,一只手死死护住担架边缘,另一只手紧握着陆祁冰冷而瘦骨嶙峋的手。

她的目光片刻不离那张惨白如纸、深陷在痛苦中的脸,眼中翻涌着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近乎凝固的焦虑,薛敏紧握方向盘,眼神锐利如鹰,油门几乎踩到底,朝着军医院疾驰。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瞬间取代了硝烟和尘土,惨白的日光灯管将长长的走廊照得一片通明,纤尘不染。

陆祁被一群穿着白大褂、神情凝重的医生和护士迅速推进了急救室。

厚重的金属门“哐当”一声合拢,上方刺眼的红色“手术中”灯牌骤然亮起,像一只冰冷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被隔绝在外的人。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而煎熬。

冷月如同被钉在了手术室门对面的墙壁上。她背靠着冰冷光滑的瓷砖,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外套沾满干涸的血迹和灰土,与医院雪白的墙壁格格不入,她微垂着头,帽檐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成一条苍白的首线、微微颤抖的唇,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寂的青白色,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带着血丝的凹痕。

——如果自己再快点、再强点…会不会就不会这样了…

终于,不知过了几个世纪,那刺眼的红灯熄灭了。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脸上是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他走出来,对着瞬间围拢上来的薛敏等人,语速很快:

“命暂时保住了!对伤口,我们做了彻底的清创和引流,最棘手的是她体内的不明病毒,引发了持续的超高热和严重的免疫系统紊乱,还有神经毒素的迹象……现在全靠强效抗生素和生命支持系统在维持,情况……非常危险,随时可能恶化。需要送入特护隔离病房,24小时严密监护。能不能挺过来,就看接下来24到48小时了,还有……她自己的意志力。”

“谢谢医生!”薛敏的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沉重。

陆祁被推了出来,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接着复杂的仪器,整个人像一片被暴风雨摧残殆尽的叶子,陷在雪白的病床里,薄被下几乎看不出起伏。

银色的长发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毫无血色的额角和深陷的脸颊上,氧气面罩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在透明的罩壁上凝起一层薄薄的白雾,她被迅速推入了走廊尽头那间有着巨大观察窗的特护隔离病房。

冷月几乎是贴着移动病床跟到了隔离病房门口,厚重的玻璃门在她面前无情地关上。

众人只能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里面忙碌的护士,看着陆祁身上那些闪烁跳动的仪器指示灯,看着那张在无菌灯光下显得更加脆弱、毫无生气的脸。

“冷月,你也需要处理伤口和休息……”薛敏的声音带着担忧。

“我守在这里。”冷月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薛敏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最终只是沉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好,玲玲,去拿点水和吃的来。柳如烟,欧阳兰,轮流去休息,保持警戒。”

时间在消毒水的气味和仪器单调的滴答声中缓慢流淌,深夜降临,医院走廊的灯光调暗了,只有特护病房的观察窗透出恒定的、冰冷的光源。

冷月终于获得了短暂的、穿着隔离衣进入病房探视的机会,她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背脊挺首,她拿起护士准备好的温水和干净毛巾,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蝴蝶。

温凉的湿毛巾小心翼翼地避开氧气面罩和连接的管线,落在陆祁滚烫的额头上,沿着她高耸的颧骨、深陷的眼窝、瘦削的下颌线,极慢、极轻地擦拭。

一遍,又一遍。毛巾很快变得温热,她便重新浸入冷水,拧干,再覆上,水滴顺着她的指缝滑落。

擦拭完脸颊和脖颈,她的目光落在陆祁那只没有打点滴、搁在被子外的左手上,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瘦骨嶙峋,指关节因消瘦而显得格外突出,更刺目的是手臂内侧,密集的青紫色针孔如同被毒蜂群蜇过,有些地方甚至因反复注射形成了小小的、暗红色的硬结和溃烂的痕迹…

冷月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尖锐的心疼狠狠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用湿毛巾包裹住这只冰冷而硌人的手,动作轻柔地、一遍遍地擦拭着掌心、指缝,仿佛要擦去所有伤痕。

然后,她没有松开。她只是用自己同样冰凉却干燥的手掌,轻轻覆盖在陆祁的手背上,小心翼翼地将它包裹起来,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递过来的、带着微微颤抖的、固执的温度和力量,仿佛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一点点渡给病床上这个摇摇欲坠的生命…

深夜的医院寂静无声,走廊的顶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病房里,只有生命监护仪规律而冰冷的滴答声,以及陆祁微弱的、带着杂音的呼吸声。

窗外,一轮清冷的满月升到了中天,皎洁的月光如同水银泻地,穿过百叶窗的缝隙,斜斜地投射进来,正好落在病床的一角,将冷月守护的身影和陆祁沉睡的侧颜笼罩在一片朦胧而静谧的清辉里。

惨白的无影灯光被月光中和,变得柔和而暧昧。

冷月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只手覆盖着陆祁的手背,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拂开陆祁额前被冷汗黏住的几缕银发,她的目光在月光下显得异常专注而深邃,长久地、沉默地凝视着陆祁沉睡的容颜。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味、药味,还有冷月身上那种极淡的、属于硝烟和钢铁的气息。

在这片奇异的静谧中,在这清冷月光的见证下,一种无声的、沉重而浓烈的情愫,如同藤蔓般在两人之间悄然滋生、缠绕,冷月的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痛楚,有怜惜,有失而复得的惶恐,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命名的、滚烫的悸动。

她微微低下头,靠近陆祁耳边,隔着氧气面罩的塑料边缘,似乎想说什么,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就在这时。

被她紧紧包裹在掌心里的、陆祁那只冰冷而瘦削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像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雏鸟,本能地、无意识地,往那唯一的热源深处蜷缩了一下,极其短暂,短暂到如同幻觉。

冷月全身猛地一震,覆盖着陆祁手背的掌心瞬间僵硬!

她甚至屏住了呼吸,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地盯住两人交叠的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是错觉吗?是月光带来的幻影吗?还是监护仪干扰的幻触?

不!不是!

那微弱的蜷缩感,那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指尖回握的力道,清晰地、真实地传递到了她的掌心…

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击穿了她紧绷的神经,那感觉如此陌生,如此汹涌,几乎让她晕眩…

没有任何犹豫,冷月猛地、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了那只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自己的骨头都嵌入对方的手里…

“陆祁…”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哽咽的名字,终于从她干涩的喉咙里艰难地挤了出来,轻得像叹息,却蕴含着足以撼动山岳的情感,“…我在…”

然而,病床上的人,只是在那用力回握带来的微痛中,无意识地蹙了一下眉头,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模糊不清的呻吟,浓密的长睫毛颤抖了几下,终究未能睁开。

冷月没有松开手,她只是维持着那个紧紧回握的姿势,将陆祁的手更加贴近自己的心口,仿佛要将自己的心跳传递给她。

滚烫的泪水终于再次失控地涌出,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滴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在清冷的月光下,晕开一小片温热的水光。

窗外,沉沉的夜幕边缘,悄然透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鱼肚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