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子弹如同毒蜂般在身边嗡鸣乱窜,密集的火力网将她们死死压制在一处废弃工厂的断壁残垣后。
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每一次爆炸都让脚下的地面剧烈震颤,薛敏的额角被弹片擦过,鲜血糊住了半边视线,她嘶哑地对着通讯器咆哮,得到的只有绝望的电流杂音——撤退路线被彻底切断,敌人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从西面八方疯狂地涌来,包围圈在急速收紧。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这样下去不行!”陆祁的声音穿透爆炸的巨响,异常冷静,却又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她猛地看向薛敏,那双总是含着玩味笑意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灼人的火焰,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诀别的沉重、托付的信任、未竟的遗憾……
陆祁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冷月脸上,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冷月冰封的心湖。
“执行命令!快走!”陆祁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砸在地上,“冷月!开车!带他们冲出去!我来引开追兵!”
“不行!”冷月几乎是脱口而出,冰冷的声线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她看着陆祁,看着她银发上沾染的灰尘和血污,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赴死之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想反驳,想抓住她,想将她拖回自己身后,但陆祁的眼神,那混杂着命令、托付和某种更深邃情感的眼神,像一道无形的铁闸,死死卡住了她所有的话语。
军令如山,刻入骨髓的纪律性在咆哮,而更深处的、某种刚刚萌芽却被骤然撕裂的悸动,让她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走啊——!”陆祁发出一声厉喝,猛地从掩体后跃出!她的身影在枪林弹雨中如同扑火的飞蛾,手中的冲锋枪喷吐出愤怒的火舌,精准地压制住前方最密集的火力点,同时故意暴露身形,朝着与小队撤退方向截然相反的侧翼通道冲去!“这边!蠢货们!目标在这里!”
“陆祁!”柳如烟的哭喊撕心裂肺,被欧阳兰死死捂住嘴拖走,童玲玲泪水模糊了视线,被薛敏用力拽着。
薛敏眼中血丝密布,巨大的悲痛和身为队长的责任将她撕扯得几乎站立不稳,她最后看了一眼陆祁决绝的背影,从牙缝里挤出命令:“撤!快!”
冷月感觉自己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巨大的轰鸣在她脑中炸开,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和命令的驱使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扑向停在断墙后那辆布满弹痕的军用吉普车,拉开车门,发动引擎,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引擎发出一声咆哮,冷月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吉普车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断墙后冲出,撞开几块碎石,朝着陆祁用生命撕开的、通向工厂后门的那条狭窄通道猛冲,子弹“叮叮当当”打在车身装甲上,火星西溅。
冷月双手死死攥住方向盘,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强迫自己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下,强迫自己只专注于眼前的道路、方向盘、油门和刹车,视野必须清晰,判断必须准确!不能想!不能回头!
可本能,如同跗骨之蛆。
就在吉普车即将冲出后门、暂时脱离最猛烈火网的瞬间,冷月紧绷的神经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她的视线,无法控制地、飞快地扫向了后视镜——
那一瞥,如同地狱的画卷在她眼前骤然展开!
后视镜狭窄的视野里,映出远处那片炼狱般的战场。
烟尘弥漫,火光跳跃,她清晰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陆祁!她单膝跪在一处倒塌的钢架后,银色的长发在硝烟中如同燃烧的火焰!她手中的枪口还在喷射着愤怒的火舌,前方两个试图包抄的敌人应声倒下!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
“噗!”
一声沉闷、令人心胆俱裂的声响,仿佛穿透了引擎的轰鸣和枪声的喧嚣,精准地刺入冷月的耳膜!
后视镜里,陆祁的身体猛地一震,左肩胛骨的位置,一团刺目的血花瞬间在深色的作战服上炸开,巨大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倒,她试图撑住身体,但紧接着,侧翼另一个刁钻的角度,又一发子弹狠狠咬进了她的小腿…
“呃啊——!”一声压抑的痛呼仿佛穿透空间,狠狠撞在冷月的心口!
陆祁彻底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手中的枪脱手飞出。
几乎同时,几个如狼似虎的敌人从掩体后扑出,狠狠地压在了她的身上,拳脚如同雨点般落下,她被粗暴地拽起,双臂被死死反剪在身后,银色的长发在挣扎中被扯散,沾满泥土和血污,遮住了她的脸…
“陆祁——!!!”
冷月的心脏在那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猛地收紧,剧痛,窒息…
冰冷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眼前发黑,视野剧烈地摇晃、模糊,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不——!!!”
一声无声的、撕裂灵魂的嘶吼在她胸腔里炸开,她几乎是凭着本能,全身的力量灌注到手臂上,方向盘被她猛地向左打死,吉普车发出一声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车头瞬间偏离了逃生的通道,想朝着陆祁被俘的方向,如同绝望的困兽般就要不顾一切地冲回去…
“冷月——!!!”
薛敏惊骇欲绝的厉喝如同炸雷般在狭小的车厢内响起,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撕裂般的悲痛和面对全军覆没的恐惧!“冷静!执行命令!你想让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吗?!你想让陆祁白白牺牲吗?!!”
薛敏的嘶吼,如同一盆带着冰碴的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冷月几乎失控的狂怒!
冲回去?有用吗?不过是多送几条命!辜负她的牺牲!
巨大的无力感和撕裂感如同海啸般席卷全身,让她每一寸肌肉都在疯狂地颤抖!她死死咬住下唇,牙齿深深嵌入柔软的皮肉,一股浓重的铁锈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踩在油门上的脚,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又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死死缠住。她猛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踩下刹车!
“吱嘎——!!!”
吉普车在巨大的惯性下发出濒死般的尖叫,车尾剧烈甩动,险险停在通道边缘,碎石簌簌滚落。
冷月的手指死死抠住方向盘,坚硬的塑料边缘几乎要被她捏碎。她全身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死死地、死死地钉在后视镜上…
镜子里,那个被敌人粗暴拖拽着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银色的发丝在混乱的烟尘和晃动的人影中,只剩下最后一点微弱的光点,像即将熄灭的星火。
然后,彻底消失在工厂深处翻滚的浓烟里,消失在她被泪水彻底模糊的视线尽头。
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只剩下引擎沉闷的苟延残喘,和车厢内死一般凝固的、令人窒息的悲伤…
车内一片死寂。柳如烟死死捂住嘴,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泄出,泪水冲花了精致的妆容,欧阳兰一拳狠狠砸在车框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虎口崩裂,童玲玲蜷缩在角落,无声地颤抖。薛敏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一滴浑浊的泪却无声地滑过她染血的脸颊…
冷月颤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硝烟,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松开被咬得血肉模糊的下唇,松开几乎要嵌入方向盘的双手,然后,重新,重重地,踩下了油门…
吉普车发出痛苦的轰鸣,重新冲入通往未知生路的黑暗通道,后视镜里,只有一片空茫的、被战火撕裂的废墟,和冷月脸上那两道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