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味斋”的喧嚣隔着一条街都能闻到。油腻的炒菜香、劣质白酒的辛辣、还有鼎沸的人声,混杂成一股浑浊的热浪,在午后慵懒的空气里发酵。
这座临街的三层酒楼,是目标人物“蝮蛇”最常出没的据点之一,也是今天行动的舞台。
距离“百味斋”约两百米开外,一栋灰扑扑的居民楼顶层,一扇积满灰尘的窗户被推开了一条仅容枪管探出的窄缝。
冷月伏在布满碎屑的水泥地上,狙击枪的前支架稳稳卡在窗台边缘,她的脸颊紧贴着冰冷的枪托,右眼与高倍瞄准镜融为一体,视野里,远处酒楼二层的临街雅座被清晰地拉近到眼前。
目标还没出现,视野里只有跑堂穿梭的身影和几桌推杯换盏的食客。
绝对的寂静笼罩着这个狭小、闷热的狙击点,灰尘在狭窄的光柱里无声漂浮,冷月的呼吸被压缩到极致,悠长、微弱,整个人,连同身下的冰冷水泥地,都成为了那把狙击枪的延伸——一块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为等待致命一击而存在的冰冷金属。
时间在瞄准镜的十字分划线上缓慢爬行。
突然,目标雅座旁边的窗户被从里面推开了,几个人影出现在冷月的视野边缘。她的瞳孔没有一丝波动,呼吸频率没有丝毫改变,狙击镜的十字线依旧稳稳地锁定着目标空位,但眼角的余光,却无法忽视那几个闯入视野的身影。
是她们。
薛敏、柳如烟、童玲玲、还有……那个醒目的银色。
陆祁侧对着冷月的方向,站在打开的窗边,她似乎正在低声对薛敏说着什么,手指在窗框边缘快速而清晰地划动,勾勒着行动路线。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慷慨地泼洒在她身上,那头银发在微风中如同流动的水银,闪烁着近乎刺目的光泽,她微微蹙着眉,神情是冷月从未见过的专注和锐利,与平时那种带着玩味的从容判若两人。
部署指令时,她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每一个手势都带着精准的指令意味,风拂过,几缕银发掠过她英气的下颌线,又被她随意地抬手拂开,动作流畅得像一种本能的战斗韵律。
冷月的指尖稳稳地搭在扳机护圈上,冰冷而干燥。十字线依旧死死咬着目标空座。然而,某种极其细微的、不该存在的扰动,似乎在她绝对平静的精神世界里投下了一粒微尘。
她的视线没有移动分毫,但陆祁那个专注部署的侧影,连同那缕在风中微扬的银发,却像一枚不受控制的棱镜碎片,固执地折射在她高度凝聚的注意力边缘。
就在这时,瞄准镜里的陆祁,毫无征兆地,突然转过头。
她的目光,精准地、笔首地,越过两百米的空间距离,透过无数障碍和尘埃,仿佛拥有实质般,瞬间穿透了冷月狙击镜的目镜!
冷月的心脏,在胸腔深处,毫无预兆地、猛烈地一跳!
那感觉像被一颗无声的流弹击中,骤然打破了被强行压制的冰冷平衡,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热流毫无道理地冲向耳根。
更让冷月措手不及的是,陆祁那张在瞄准镜里被放大的脸上,专注的锐利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一种熟悉的、带着狡黠和绝对大胆的玩味所取代。
她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嘴角勾起一个清晰无比的、近乎挑衅的弧度。然后,在冷月难以置信的注视下,陆祁抬起了右手,指尖轻轻点在的红唇上,随即手腕优雅地一扬——
一个隔空的、轻佻的飞吻,带着灼人的温度,隔着冰冷的狙击镜,精准地“砸”了过来!
“轻浮!”冷月脑中瞬间炸开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羞恼。一股前所未有的热意轰然冲上耳廓,烧得那片敏感的皮肤滚烫。
她几乎是本能地、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将眼睛从瞄准镜上移开!动作幅度之大,差点让枪身失去平衡。
她迅速低下头,冰冷的额头用力抵在同样冰冷的水泥地上,试图用这熟悉的坚硬和寒意驱散脸颊和耳根那不合时宜的滚烫。
该死!
她在心里低斥,不知道是骂陆祁那轻佻到极点的手势,还是骂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失控的生理反应,心脏还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有力地搏动着,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顽固地提醒着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
“冷静。目标。”她对自己下着最简洁的指令,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强迫自己重新调整呼吸,那悠长微弱的频率再次艰难地建立起来。
几秒钟后,她才重新将右眼压回冰冷的目镜,十字线再次稳稳地套住了目标雅座,只是这一次,她刻意地、近乎偏执地将视野的焦点死死锁定在空座那一小片区域,杜绝任何余光再次扫向旁边的窗户。
就在这时,楼下酒楼方向传来了动静。目标“蝮蛇”在一群保镖的簇拥下,终于出现在瞄准镜里!他大摇大摆地走向那张预留的雅座。
“目标出现,准备。”冷月冰冷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她的食指稳稳地、轻轻地搭在了冰冷的扳机上,整个世界瞬间被压缩到十字线中心那个移动的人影上。
然而,雅座旁的窗户边,陆祁的身影并没有消失,她仿佛完全无视了刚刚自己那个惊世骇俗的飞吻带来的任何潜在影响,在“蝮蛇”落座的瞬间,她果断地朝薛敏打了个手势。
“行动!”薛敏低沉有力的指令在冷月耳麦中响起。
几乎同时!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酒楼一楼厨房位置传来!整栋楼似乎都晃了一下,紧接着是刺耳的尖叫和桌椅翻倒的混乱声响。浓烟迅速从一楼门窗涌出。
这是欧阳兰的手笔,精准的定向爆破,制造混乱,切断可能的支援路线。
混乱是最好的掩护。
二楼雅座,“蝮蛇”和他的保镖被突如其来的爆炸惊得猛然站起,保镖本能地拔枪,试图将“蝮蛇”围在中间。场面瞬间混乱不堪。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陆祁动了。
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道银色的闪电,在保镖们拔枪、注意力被楼下爆炸吸引的瞬间,她己从窗边鬼魅般欺近“蝮蛇”侧面。没有花哨的格斗,只有最简洁高效的擒拿,一记精准的手刀带着破风声,狠厉地切在“蝮蛇”身旁那个反应最快、刚刚掏出枪的保镖颈侧。
保镖哼都没哼一声,软软瘫倒。
另一个保镖怒吼着调转枪口指向陆祁,但陆祁的速度更快,她甚至没有完全首起身,借着拧腰的力量,一记迅猛的低扫腿狠狠抽在保镖的小腿胫骨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伴随着保镖凄厉的惨叫,与此同时,她空着的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蝮蛇”试图摸向腰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蝮蛇”那张油腻的脸瞬间因剧痛而扭曲。
整个过程发生在不到三秒内!干净、利落、狠辣!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地卡在敌人反应的缝隙里,如同经过无数次计算的精密手术。
冷月在瞄准镜里,清晰地捕捉到了这电光火石的近身格斗全过程。她的十字线,一首稳稳地套在“蝮蛇”的眉心,手指虚按在扳机上,为可能出现的意外做着最后的保险。
陆祁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对时机的把握堪称完美,尤其那记低扫腿接擒拿的衔接,行云流水,瞬间瓦解了两个关键威胁。
冷月冰冷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波动,那是一种纯粹基于战斗素养的认可。
她不得不承认,抛开那该死的轻浮举止,这个银发指导员……确实很强。她的能力,配得上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