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钏开始躲着陆祁。
晨起梳妆时,她不再等陆祁为她描眉;用膳时,她总是低头不语,匆匆吃完便离席;夜里就寝,她抱着锦被去偏房,只留下一盏孤灯在正屋。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陆祁病还未愈,唇色仍苍白,走路时脚步虚浮,偶尔还会低咳。可她就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每当陆祁那双紫玉般的眸子望过来,宝钏就忍不住想起那夜解开的裹胸布,想起她们之间所有的亲密,原来都是假的。
可为什么,她心里还是会疼?
陆祁察觉到了宝钏的疏离。
她站在廊下,望着偏房紧闭的房门,指尖无意识地着袖口。宝钏在躲她——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像被钝刀割过,疼得发闷。
“她……终究是厌恶了吧。”陆祁低喃,嗓音沙哑。
夜深了,烛火摇曳。
陆祁坐在书案前,指尖微微发抖。她提笔蘸墨,却在落笔的瞬间,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她猛地偏头,掩唇低咳,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
“咳……咳咳……”
她闭了闭眼,用帕子擦净血迹,继续写。
“立和离书人陆祁,因体弱多病,恐难白头,自愿与妻宝钏和离……”
笔尖悬在纸上,墨迹晕开一小片。她盯着那团墨痕,忽然觉得胸口闷痛,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强撑着继续写。
“所有家产,尽归宝钏所有,日后婚嫁,各不相干……”
写到“各不相干”西个字时,她的手腕忽然一颤,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痕。
陆祁怔怔地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她抬手按住心口,那里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宝钏……”她低声呢喃,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对不起……”
清晨陆祁就站在院中。
那人一袭素白长衫,银发未束,被晨风吹得微微扬起。她手里捧着一封信笺,见宝钏出来,缓步上前。
“宝钏。”陆祁轻声唤她,将信笺递过去,“这个……给你。”
宝钏低头一看,信封上赫然写着“和离书”三字。
她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望着陆祁。
“若你不愿,我绝不勉强。”陆祁的声音很轻,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你本就不该……被我拖累。”
宝钏指尖发颤,几乎捏皱信笺。她想说“不是这样的”,可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她只是沉默地收下了和离书。
那夜,宝钏在偏房辗转难眠,紧紧攥着那封和离书。
她一遍遍读着上面的字句,指尖无意识地着纸页边缘。陆祁的字迹依旧清隽,只是比平日虚浮几分,像是执笔之人强撑着写完。
“因体弱多病,恐难白头……”
宝钏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墨迹。
“骗子……”她咬着唇哽咽,“明明……明明是因为……”
因为她是女子。
因为她们之间的一切,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疼得这么厉害?
陆祁靠在窗边,望着偏房的方向。
那里还亮着一盏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宝钏模糊的身影。她似乎……在哭。
陆祁的指尖无意识地抠紧了窗棂,木刺扎进皮肉,她却浑然不觉。
“是我……害她难过……”她低声道,嗓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夜风卷着凉意吹进来,她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腥甜翻涌。她死死捂住唇,却仍有血丝从指缝间渗出,滴在素白的衣襟上,像绽开的红梅。
“咳……咳咳……”
她踉跄着扶住桌沿,眼前一阵阵发黑。
宝钏将脸埋进锦被,泪水浸湿了枕畔。
她想起陆祁为她挑香菜时的温柔,想起那人病中仍强撑着对她笑的模样,更想起今早递和离书时,陆祁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
“为什么……”她攥紧被角,哭得浑身发抖,“为什么要写和离书…”
她宁愿陆祁和她都假装不知道,她骗她一辈子…
至少那样,她们还能……做一对寻常“夫妻”。
天快亮时,陆祁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案上昏睡过去。
烛火早己燃尽,只剩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她的银发散乱地铺在案上,脸色苍白如纸,唇边还残留着未擦净的血迹。
而偏房里,宝钏哭累了,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的枕边,那封和离书被泪水浸湿,字迹模糊成一片。
夜风卷起案上残留的墨香,而那支为宝钏描过眉的螺黛静静躺在妆匣里,再无人取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