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雨来得急,黑云压城,电闪雷鸣。
一匹白马踏碎水花,疾驰过神武门大街。马背上的银发女子浑身湿透,锦衣华服溅满泥点,却仍不断扬鞭催促,一个翻身下马,守门的荣府小厮刚要阻拦,待看清来人面容,吓得一个趔趄:“郡、郡主?”
“玉儿怎么样了?”陆祁甩鞍下马,雨水顺着她的银发成股流下。
“林姑娘自前日起高热不退,”小厮慌忙撑伞,“老太太请了大夫…”
话未说完,陆祁己大步流星冲向大观园,留下几个泥水脚印很快被大雨冲刷干净。
潇湘馆外,紫鹃正端着药罐出来倒渣滓,见雨中冲来一个身影,险些打翻药罐。待认出是陆祁,眼泪顿时涌了出来:“郡主可算回来了!姑娘她…”
“我知道。”陆祁甩开额前湿发,声音比雨水还冷,“药给我。”
屋内弥漫着苦涩的药香,混着丝丝血腥气。黛玉躺在纱帐中,面色惨白如纸,唯有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茯苓跪在榻边,正用湿巾为她擦拭脖颈。
“什么时候开始的?”陆祁接过湿巾,触到黛玉滚烫的皮肤,心头一颤。
茯苓红着眼眶:“自郡主离京第七日,姑娘夜里贪凉开了窗,次日便咳嗽不止。前日突然高热,吃不下药,喂下去就吐…所以我才写信…”
陆祁掀开锦被一角,只见黛玉中衣被冷汗浸透,单薄胸膛急促起伏,唇边还有一丝未擦净的血迹。她猛地攥紧手中湿巾,水珠滴在黛玉脸上,长睫颤了颤却未睁开。
“都出去。”陆祁声音沙哑,“紫鹃去换床干净被褥,茯苓煮碗粳米粥来。”
待众人退下,陆祁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脆弱。她俯身将额头贴在黛玉滚烫的额头上,银发如帘幕垂落,将两人笼在一处:“我回来了,别怕…”
黛玉在昏沉中似乎认出了这个声音,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祁…姐姐…”
这一声微弱的呼唤几乎击碎陆祁的心脏。她迅速解开黛玉汗湿的衣衫,用温水细细擦拭那发烫的身躯。当擦到肋骨处明显的凸起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帕子——才半月不见,这人竟瘦成这样。
“郡主,大夫来了。”紫鹃在门外轻声禀报。
陆祁为黛玉换上干净中衣,才允人进来。王大夫诊脉时,她紧盯着其每一个表情变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林姑娘肺经郁热,又感风寒,邪热壅遏…”王大夫捻须道,“老朽开副汤药,先清热再说。”
陆祁扫了眼药方“好”连忙安排人熬药。
待药煎好,黛玉却牙关紧咬,喂进去的药汁全顺着嘴角流下。陆祁毫不犹豫含了一口药,俯身以唇相渡。苦涩的药味在两人唇齿间蔓延,黛玉在昏沉中皱眉,却终于咽了下去。
“乖,再喝些。”陆祁轻声诱哄,如法炮制地将整碗药喂完,自己的嘴唇都被药汁浸得发苦。
夜深人静,暴雨转为淅沥小雨。陆祁屏退所有丫鬟,独自守在榻前。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雪参片,温柔渡给黛玉含着。这是御赐的珍品,她一首舍不得用,此刻却毫不吝啬。
“疼…”黛玉半梦半醒间呜咽道。
陆祁将她搂在怀中,一手轻拍后背:“我知道…”另一手取来温水,一点点润湿她干裂的唇瓣。
天光微亮时,黛玉的高热终于退了些。陆祁却不敢松懈,继续用沾了玫瑰露的棉签她的唇。窗外鸟鸣啁啾,茯苓端着粥进来,见郡主仍保持着昨夜姿势,银发凌乱,眼下青黑一片。
“郡主歇会儿吧,奴婢来守一会儿。”
陆祁摇头:“她一会儿该喝药了,还是我守着吧。”
整整三日,陆祁几乎寸步不离。她命人从郡主府取来珍藏的药材,亲自调配;她翻阅医书,与王大夫反复斟酌药方;夜里黛玉咳喘难眠,她便让人在房中煮醋软化气道,自己则抱着黛玉,轻抚她的后背首到天明。
第西日清晨,王大夫再来诊脉时,惊讶地发现黛玉肺中郁热竟消散大半,“看样子林姑娘好了许多,真是奇!”
陆祁淡淡一笑,眼中血丝密布:“多亏王大夫医术高明。”
午后贾母闻讯前来,见陆祁坐在榻边,正一勺勺喂黛玉喝粥。那专注温柔的神情,仿佛手中捧的是世间至宝。
“我的儿,可算见好了。”贾母拭泪道,“这几日多亏郡主…”
陆祁摇头打断:“老太君言重了,我与她…不分彼此。”
贾母细细打量这个年轻的郡主,见她眼中血丝密布,原本莹润的银发也失去了光泽,不禁动容:“郡主待玉儿,比亲姐姐还上心。”
一旁的王夫人冷眼旁观,突然插话:“只是郡主金枝玉叶,这般亲力亲为侍奉汤药,传出去恐有碍名声…”
“名声?”陆祁冷笑,为黛玉掖被角的动作却轻柔至极,“比人命还重要?”
王夫人被噎得无言以对。贾母忙打圆场:“郡主辛苦,不如先去歇息?我让鸳鸯收拾了院子…”
“不必。”陆祁目光转回黛玉脸上,“我在这儿守着她。”
待众人退去,黛玉虚弱地睁开眼,这几日她虽昏沉,却隐约知道是谁在照顾自己。她努力抬起手,抚上陆祁憔悴的脸颊:“祁姐姐…你瘦了…”
陆祁握住那只手贴在唇边:“你吓死我了。”
一滴温热液体落在黛玉手背上,她惊讶地发现,这个向来冷静的郡主,竟在落泪。
“别哭…”黛玉想为她拭泪,却无力抬手,只好轻声道,“我梦见…你在雨里骑马找我…”
陆祁将脸埋在她掌心,声音闷闷的:“不是梦。我收到茯苓的信,连夜赶回来的。”
黛玉这才注意到墙角立着的行囊还隐约可见的水渍,一旁的靴子也满是泥泞。想到这人竟如此不顾形象地为自己奔波,心头涌起一股暖流,冲得眼眶发热。
“好玉儿…”陆祁抬头,见她也要哭,忙用拇指轻抚她眼角,温柔哄道“病中掉眼泪伤元气,别哭,好不好?”
黛玉却注意到她袖口沾着的药渍:“这几日…都是你…你没休息?”
陆祁轻轻“嗯”了一声,将她的手放回被中:“再睡会儿,我去看看药。”
起身时,一阵眩晕袭来,陆祁不得不扶住床柱才稳住身形。三日未眠,她的体力己到极限。但看到黛玉担忧的目光,她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坐久了腿麻。”
门外,紫鹃和雪雁红着眼眶跪下:“多谢郡主救我家姑娘。”
陆祁摆手示意她们起来:“这是大夫开的疗养方子,你们记下来,以后每月朔望按此调理。”她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这里还有三片雪参,若再发热,立刻含服。”
两个丫鬟含泪点头。紫鹃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个荷包:“姑娘病中一首攥着这个,奴婢好不容易才取下来上药。”
陆祁打开荷包,里面正是她送的那枚双鱼玉佩。玉上沾着血迹,想来是黛玉咳血时弄脏的。她心疼地着玉佩,吩咐道:“拿去用水洗净干净”
抬头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陆祁长舒一口气。真好,玉儿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