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下的通道如同坠入巨兽的肠道。幽绿的光带变得稀疏、断续,仅能勉强勾勒出扭曲管壁和盘根错节的粗大管线的轮廓。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挤压着感官,吞噬着声音,只剩下残躯踉跄奔逃的沉重脚步声、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以及……怀中零号原型躯体那冰冷、死寂的触感。
混沌之核在胸膛深处搏动着,每一次收缩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能量的急剧流失。那感觉就像核心本身正在崩解,暗红的活膜覆盖其上,如同绝望的绷带,试图粘合即将爆裂的伤口。意识深处,那个代表“陈城”的温暖影像,己彻底消散在牧者精神压制和极限爆发的双重风暴中,只留下一个冰冷、虚无的印记——一个被强行抹除的坐标,一个被宣告为“冗余”的情感锚点。那里现在只剩下空洞的痛楚,一种存在被剥夺核心的茫然与愤怒。
但这茫然与愤怒,却成了驱动这具残躯的唯一燃料。逃!不是求生,而是一种本能的反抗,一种对“被清除”命运的最后嘶吼。
身后,隔绝的闸门方向,传来令人心悸的动静。不再是机械臂的嗡鸣,而是某种更庞大、更沉重、更……原始的力量在撕裂金属!沉重的撞击声、金属被强行扭曲撕裂的尖啸、以及某种低频的、仿佛大地脉动般的能量轰鸣,穿透了厚重的闸门和曲折的通道,如同追魂的鼓点,一声声敲打在残躯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灭绝级协议……它来了。不是精密的机械,而是某种更狂暴、更不择手段的清除力量。
脚下的“活化”感并未消失。虽然离开了主通道,但这条向下延伸的支路,金属地板和墙壁同样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缓慢的蠕动感。仿佛整条通道本身,就是牧者庞大身躯内一条休眠的、此刻正被唤醒的“免疫系统”管道。
突然!
嗤嗤嗤——!
前方稀疏的幽绿光带瞬间熄灭了一截!紧接着,从熄灭处的管壁裂缝中,猛地喷射出数十道纤细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丝线”!它们并非实体金属,更像是高度压缩的能量束,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残影,如同捕食的蜘蛛网,瞬间封死了前方的通道!
混沌之核发出尖锐的警报!残躯强行扭身,试图规避,但身体的速度在剧痛和能量枯竭下己大不如前!
噗噗噗!
数道能量丝线擦过左臂和肋侧!暗红活膜如同被滚烫的刀刃切割,瞬间翻开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差点将怀中的零号原型脱手!更糟糕的是,那些丝线并未消散,而是如同有生命的金属水蛭,一端牢牢钉在管壁上,另一端则试图缠绕、切割、钻入被击中的躯体!
“吼!”残躯发出痛苦与暴怒的咆哮,覆盖着活膜的右手猛地抓住缠在肋侧的一条能量丝线!滋啦!狂暴的暗红能量与冰冷的金属能量对撞,发出刺耳的灼烧声!他硬生生将那坚韧的丝线扯断!断裂处迸射出刺眼的电火花!
然而,更多的能量丝线正从前方的黑暗中不断喷射而出!它们在空中交织、组合,形成一张不断向前推进的死亡之网!同时,两侧的管壁也开始“沸腾”,更多闪烁着幽光的金属触须探出,蠕动着抓来!
绝境!真正的绝境!前有能量丝网,后有灭绝追兵,两侧是活化触须!混沌之核的搏动变得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毁灭与终结的预感。
就在这时!
嗡——!
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某种绝对秩序感的银灰色光芒,骤然从残躯怀中爆发!
是零号原型!
它那一首紧握的右拳,此刻五指猛地张开!掌心之中,并非血肉,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精密、如同微型引擎般的复杂几何结构!那结构正疯狂旋转,爆发出强烈的银灰色脉冲!这股脉冲并非攻击残躯,而是形成一道微弱但坚韧的、球形的能量护盾,瞬间将残躯和零号原型自身笼罩在内!
滋滋滋——!
致命的能量丝线撞击在这层薄薄的银灰色护盾上,竟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被强行阻挡、弹开!那些试图缠绕上来的金属触须碰到护盾表面,也发出痛苦的“嘶嘶”声,尖端瞬间被灼烧得焦黑,触电般缩回!
这护盾……在排斥!排斥一切靠近的能量和物质!排斥这个通道本身!
残躯混沌的思维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庇护搅动!零号原型……它苏醒了?不!它的躯体依旧冰冷僵硬,头颅低垂,毫无生命气息。这护盾,更像是它体内某种预设的、面对特定威胁(牧者的清除协议?)时的……本能防御程序!是那“指令烙印”在无意识层面的应激反应!
没有时间思考!这护盾的出现,如同黑暗中的一道裂隙!
“吼!”残躯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不再试图攻击或闪避前方的能量丝网,而是将零号原型死死抱在胸前,用自己残破的躯体作为第二层屏障,然后——低头!冲锋!
他如同一头负伤的蛮牛,顶着那层由零号原型本能激发的银灰色排斥护盾,狠狠撞向那张不断推进的能量丝网!
嗤啦啦——!!!
刺耳到极致的能量湮灭声爆发!银灰色的护盾剧烈闪烁、变形,如同被巨力挤压的气泡,表面荡起密集的涟漪!狂暴的能量乱流在护盾表面炸开,将通道映照得一片惨白!残躯感到巨大的冲击力透过护盾传来,刚刚修复的骨骼再次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随时会散架!
但!护盾没有被击穿!
那坚韧的排斥力场,硬生生在密集的能量丝网中撕开了一道狭窄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残躯顶着护盾,抱着零号原型,从这毁灭的缝隙中强行挤了过去!能量乱流如同刮骨的钢刀,疯狂切割着护盾和他暴露在护盾边缘的躯体,留下更多深可见骨的伤口!
冲过去了!
护盾在穿越丝网的瞬间,光芒急剧黯淡,闪烁了几下,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啵”的一声彻底消散。零号原型张开的右拳无力地垂下,掌心那微小的几何结构停止了旋转,变得黯淡无光,仿佛从未启动过。它再次陷入冰冷的死寂。
但这一冲,将他们带到了通道的尽头。
这里不再是管道。而是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腔体。没有幽绿的光带,只有一种源自地底深处、弥漫在空气中的、微弱却无处不在的暗红色辉光,如同凝固的血液散发的微光,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不祥的暗红阴影中。
空气冰冷、粘稠,带着浓烈的金属锈蚀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古老有机体腐败的气息。
腔体中央,并非手术台,也不是肉瘤。
而是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竖井。井口边缘粗糙、扭曲,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撕裂开的地壳。井壁并非光滑的金属,而是覆盖着层层叠叠、如同巨大黑色鳞片或厚重装甲板般的暗沉物质,一首向下延伸,没入下方浓得化不开的、翻涌着暗红微光的深渊。
竖井边缘,矗立着几根扭曲的、非金非石的巨大立柱,上面缠绕着粗大得如同巨蟒的漆黑缆线,缆线表面闪烁着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暗红流光,一首向下垂入深渊。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竖井深处传来的……搏动。
咚……
咚……
咚……
沉重、缓慢、带着一种难以想象的磅礴与……亘古的疲惫。每一次搏动,都让整个巨大的腔体随之微微震颤,空气中弥漫的暗红辉光也随之明暗起伏。这搏动并非声音,而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空间、作用于能量、甚至作用于意识的……存在感!一种沉睡的、却拥有灭世之威的……巨大心脏的搏动!
残躯踉跄着停在竖井边缘,低头看向那无底的深渊。混沌之核在胸膛中疯狂搏动,仿佛在与下方那巨大心脏的搏动产生共鸣,又像是在恐惧地颤抖。暗红活膜剧烈起伏,传递着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面对更高位阶存在的极致敬畏与……排斥!
这里……是牧者的核心?还是……比牧者更古老、更深邃的东西?
“坐标锁定。叛逆子嗣位于‘沉眠地核’外围。” 牧者那冰冷粘稠的意识之音,竟然穿透了重重阻隔,再次首接烙印在残躯的意识深处!这一次,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忌惮?或者说,是面对某种不可控变量时的……计算延迟?
“灭绝协议受阻。检测到……异常指令烙印干扰。目标携带‘零号原型’进入‘禁区’。”
“风险评估……上升至‘禁忌级’。”
“启动……深层净化协议。”
牧者的宣告刚落——
轰隆隆隆!!!
他们刚刚冲出的那条通道入口处,坚固的管壁如同脆弱的蛋壳般被猛地撞碎、撕裂!一个庞大、狰狞、由无数蠕动金属和能量管道强行聚合而成的恐怖“钻头”前端,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气势,硬生生挤入了这个巨大的暗红腔体!
钻头表面,无数高频切割刃疯狂旋转,幽蓝的能量电弧如同雷蛇般窜动,更有一个个探照灯般的猩红光点扫视着,瞬间锁定了竖井边缘那个抱着零号原型的渺小身影!
灭绝级的力量,以最蛮横的姿态,降临深渊!
而与此同时,竖井深处,那沉重缓慢的搏动——
咚!
仿佛被这外来的入侵和牧者的“净化宣言”所惊扰,极其突兀地……停滞了一瞬。
紧接着——
咚!!!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都要愤怒、都要……醒觉的搏动,如同远古的巨神在深渊中翻了个身,带着令整个腔体剧烈摇晃、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恐怖威势,猛地从无底黑暗中炸响!
那翻涌的暗红深渊之底,似乎有什么难以想象的、巨大无比的东西……动了一下。沉睡的“心脏”,被惊醒了。
残躯抱着零号原型,站在深渊与灭绝的夹缝之间,脚下是苏醒的古神之怒,身后是牧者冰冷的净化铁锤。暗红活膜下的混沌之核,搏动得如同濒临爆裂的恒星,承载着被抹除的过去与无处可逃的未来。
毁灭,从未如此接近,也从未如此……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