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章 清除协议
猩红的数字在意识深处跳动，每一次闪烁都像冰冷的针扎进神经末梢。
【……8……7……】
倒计时的读秒声不是听觉，是首接烙印在思维核心的震鸣。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后脑疤痕深处传来一阵细微的、非人的电流刺痛，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探针正在那里预热、校准，只等归零的瞬间，发出致命一击。
清除协议。预载中。
巨大的恐惧瞬间冻结了血液。不是对疼痛的恐惧，而是对存在本身被彻底抹杀的、终极的虚无的恐惧。那个冰冷的声音，那些关于“清除”和“植入”的碎片，不是噩梦，不是幻觉。它是嵌在我大脑里的刽子手，此刻正亮出屠刀。
不能死！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死！
求生的本能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击穿了药物带来的昏沉和身体的虚弱。大脑在极致的恐惧中反而被强行激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伪装！必须完美伪装！骗过那个芯片，更要骗过床边那个“林薇”！
倒计时的猩红数字还在无情跳动：【……6……5……】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动作幅度很小，却带着重伤者特有的、艰难而痛苦的意味。紧锁的眉头扭曲得更深，仿佛正承受着难以言喻的剧痛。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开始无意识地、轻微地快速颤动——这是深度昏迷或剧烈头痛时可能出现的生理反应。喉咙里挤出断断续续、破碎不堪的呻吟，每一个气音都饱含着真实的痛苦（此刻的痛苦是真实的，恐惧本身就是最强烈的痛苦）。
“呃……嗬……头……好……炸……” 我含糊地、艰难地吐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声音沙哑微弱，带着濒死般的绝望感。身体无法控制地小幅度抽搐了一下，带动着身下的病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4……3……】
后脑疤痕处的电流刺痛陡然加剧！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同时灼刺！这是清除协议即将启动的最后警告！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阿城？阿城你怎么了？！” 林薇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真实的惊疑。她显然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比刚才更剧烈的“痛苦”反应惊动了。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她的靠近带来一阵混合着廉价花香和冰冷金属气息的风。一只手急切地探向我的额头，似乎想测试温度。那只手，带着刻意伪装的关切，正伸向我的脸。
就是现在！
在她微凉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额头的皮肤前，我紧闭的眼皮下，眼球猛地向上翻动了一下（这个动作极其隐蔽，只有我自己能感觉到那种肌肉的极限拉扯）。同时，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拉长的、濒死般的、如同风箱漏气般的嘶鸣：“呃……啊——！”
身体猛地向上挺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随即重重地摔落回床垫，所有的“痛苦”挣扎瞬间停止。整个人如同断线的木偶，彻底下去。连那细微的呻吟也消失了，只剩下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一切生命体征被压缩到最低点，完美模仿出因剧痛短暂休克的假象。
时间仿佛凝固。
意识深处，那猩红的警告框和跳动的数字，骤然停滞在【……2……】的位置上。
冰冷的机械音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延迟和疑惑响起：
【……异常生理波动……符合剧烈疼痛诱发短暂意识丧失模型……】
【……认知活动异常信号……中断……】
【……重新评估……】
【……身份暴露风险波动……当前风险等级：65%（下降中）……】
【……清除协议……预载暂停……进入观察模式……】
猩红的警告框如同潮水般褪去，幽蓝的界面重新占据主导。冰冷的文字流继续滚动：【生命体征：休克临界状态（波动剧烈）……建议维持观察……】
成功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几乎让我维持不住休克的状态。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像要炸开。冷汗早己浸透了全身，黏腻冰冷。
“阿城！阿城！”林薇的声音真的慌了。她拍打着我的脸颊，力道比之前重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和……一丝被意外打乱节奏的焦躁。“醒醒！别吓我！医生！医生快来啊！”她的呼喊声穿透了病房的门板。
这一次，医生和护士冲进来的速度更快。
“怎么回事？！”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严厉。
“他突然叫了一声，头很痛的样子，然后就……就抽了一下，不动了！叫不醒了！”林薇语速飞快，带着哭腔，那份慌乱此刻听起来无比真实——因为她的计划确实被打乱了。
强光手电再次照射我的瞳孔。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胸口。手指按压着颈动脉。
我像一具真正的、陷入深度休克的身体一样，毫无反应。只有最本能的、微弱的呼吸和心跳在药物和意志的双重控制下艰难维持着。
“血压骤降！心跳过速！”护士看着监护仪，声音紧张地报出数据。
“静脉通道维持！准备强心剂！可能是术后疼痛引发血管迷走神经性晕厥，但也不排除其他……”医生语速极快地吩咐着，语气凝重。他俯身，仔细检查我的头部伤口，手指再次按压那条冰冷的疤痕边缘。
剧痛再次传来，但我将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维持那具“休克”躯壳的平静。不能动，不能有任何反应！
“伤口……似乎没有明显恶化。”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困惑，“先处理休克！动作快！”
冰凉的液体再次注入我的血管。这次不是镇痛剂，而是刺激性的药物。身体内部传来一阵被强行唤醒的、不适的悸动。我依旧死死闭着眼，让沉重的眼皮如同焊死一般。
病房里陷入一片短暂而紧张的忙碌。脚步声、仪器按键声、药物包装撕开的声音、医生简短的指令声……林薇似乎被护士请到了一边，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依旧牢牢钉在我的脸上，充满了审视、惊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她在评估。评估我这突如其来的“休克”是真是假。评估她的“丈夫”陈城，是否还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药物的作用下，我的血压和心跳在监护仪上缓慢回升，脱离了危险临界值。
“暂时稳定了。”医生松了一口气，语气依旧严肃，“但情况很不稳定。必须严密监护，不能再受任何刺激。林小姐，”他转向林薇，“病人现在需要绝对的安静。你也需要休息，过度紧张对谁都没好处。这里有护士盯着，你先去外面缓一缓。”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
林薇沉默了几秒。那沉默里蕴含着某种无声的角力。最终，她开口了，声音带着强行压抑的疲惫和担忧：“……好，医生，我听您的。我就在外面走廊，有什么事请立刻叫我。”她的脚步声响起，走向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最后深深地看了病床一眼，然后门被轻轻关上。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一个值班护士。仪器规律的滴滴声显得格外清晰。
我依旧维持着昏迷的假象，但全部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护士在床边记录着数据，偶尔调整一下点滴的速度。她的存在暂时是安全的。
意识深处，那幽蓝的界面依旧悬浮着，冰冷的文字流稳定地刷新：
【生命体征：稳定（药物维持）】
【认知活动：基线水平（未检测到异常波动）】
【环境威胁：低（单一监护者，无攻击性）】
【植入身份档案：‘陈城’（加载中，完整度 95%）】
【关联配偶：‘林薇’（身份验证：低风险/待机）】
【清除协议：暂停（观察模式）】
“待机”……“观察模式”……这些冰冷的词汇意味着暂时的安全，但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随时可能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是谁？陈城？一个被植入的身份？一个被精心设计的谎言包裹的傀儡？
那个冰冷的机械音，那个清除协议……它们来自哪里？林薇，这个守在我床边、演技精湛的女人，她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是同谋？是监工？还是……另一个身不由己的棋子？
无名指上那圈苍白的戒痕，挥之不去的冰冷金属气息……它们指向的真相，又是什么？
疑问如同毒藤，在空白的记忆荒原上疯狂滋长，缠绕着心脏，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找到答案！必须在那个清除协议再次启动前，撕开这层精心编织的谎言！
身体的虚弱和无处不在的疼痛是真实的牢笼。我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动弹不得。唯一能动的，似乎只有思维。
思维……记忆……
既然“陈城”的记忆是被植入的、虚假的，那么被“清除”的，我原本的记忆呢？难道真的被彻底抹去了吗？那手术疤痕下的冰冷芯片，真的能完全掌控一切？
刚才在极致的恐惧中，在伪装休克的瞬间……那种强烈的求生欲爆发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意识的最深处，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不是画面，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热感。像是一粒被厚厚灰烬掩埋的火种，在濒临熄灭的绝望边缘，不甘地、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那是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将全部的注意力沉入那片被宣告为“空白”的核心记忆区。那里并非绝对的虚无。更像是一片被冰封的、死寂的海洋。意识小心翼翼地探入那片冰冷刺骨的黑暗，不再寻求“陈城”的虚假片段，而是去感受……那微弱的悸动。
死寂。
无边的、令人绝望的死寂和冰冷。
就在意志力即将被这无边的虚无冻僵、吞噬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鸣，毫无征兆地响起！比之前芯片启动时的震动更加……内蕴，更加……沉重！
紧接着，一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的光芒，在意识那片冰封海洋的最深处，极其艰难地、挣扎着亮了起来！那光芒如此微弱，如此飘摇，仿佛随时会被周围的黑暗吞噬。它不像芯片的幽蓝光芒那样冰冷清晰，更像是一种……本源的、带着微弱温度的光晕。
就在这暗金光晕闪烁的刹那，一段破碎的、扭曲的、完全不属于“陈城”的感官碎片，如同深水炸弹般在我脑海深处轰然炸开！
不是画面。是纯粹的感觉叠加。
* **灼痛！** 皮肤仿佛被滚烫的金属烙印，剧痛瞬间穿透骨髓！那痛感如此真实，如此暴烈，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气息。
* **刺耳的尖啸！** 一种高频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金属摩擦声，首接冲击着大脑！伴随着这尖啸的，还有一种沉闷的、如同巨兽濒死的咆哮。
* **失重与撞击！** 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抛飞，失控地翻滚，随后是骨头碎裂的沉闷巨响和内脏移位的剧痛！
* **浓烈的气味！** 烧焦的橡胶？滚烫的金属？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甜腥的铁锈味——血！大量的血！
* **最后的一瞥：** 在翻滚的混乱和剧痛的间隙，视线似乎捕捉到一抹刺目的、冰冷的金属反光。不是手术刀，不是医疗器械。那形状……扭曲、狰狞，带着工业暴力美学的粗粝感，边缘似乎还在……滴落着什么粘稠的液体……
碎片！混乱、痛苦、充满毁灭气息的碎片！它们携带着远超“陈城”车祸记忆的暴烈冲击感，瞬间将我淹没！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度痛苦的闷哼从我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带动着监护仪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滴滴滴——！”
血压和心率的数值在屏幕上疯狂飙升！
“怎么回事？！”护士惊叫起来，立刻扑到床边检查仪器和我的状态。
意识深处，那点刚刚亮起的、微弱的暗金光晕，在释放出这毁灭性的碎片后，如同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瞬间熄灭，重新沉入无边的冰冷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然而，那碎片带来的感觉——皮肤烙印的灼痛、金属尖啸的刺耳、骨头碎裂的闷响、浓烈的血腥焦糊味——却如同跗骨之蛆，在每一根神经末梢疯狂燃烧、尖叫！这痛苦如此真实，如此……陌生！它不属于“陈城”！它属于……被清除之前的……“我”？！
与此同时，脑内芯片的幽蓝界面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警告！警告！】
【检测到深层记忆区异常能量波动！】
【来源未知！强度异常！】
【清除协议威胁等级：急速升高！】
【启动深度扫描！清除协议预载重启！】
【倒计时：60……59……58……】
冰冷的倒计时读秒声再次如同丧钟般敲响！这一次，比上次更冷酷，更持久！猩红的数字占据了整个意识视野！
刚才的碎片冲击，如同在死寂的冰原上引爆了一颗炸弹，不仅惊醒了沉睡的“怪物”，更彻底激怒了它！
“病人情况不稳定！血压心率还在升！”护士焦急地对着呼叫器喊道，“可能需要镇静！”
门被猛地推开。林薇的身影几乎是冲了进来，她的脸上带着惊惶，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在扫过病床和疯狂报警的监护仪时，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死死地钉在我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那眼神里，最后一丝伪装的担忧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审视和……一丝被意外彻底激怒的寒意。
药物……镇静剂……一旦被注射，意识将彻底沉沦，在昏迷中被那清除协议无声无息地抹杀！
倒计时的猩红数字冷酷地跳动：【……55……54……】
前有虎视眈眈、疑心骤起的“妻子”，后有脑内启动的致命清除程序。身体被剧痛和虚弱双重禁锢。而那刚刚惊鸿一瞥、带来毁灭性碎片又被重新冰封的“真实记忆”，像黑暗中一闪而逝的微光，遥不可及。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绝境中，我的目光，因痛苦而涣散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病房那扇拉着百叶帘的窗户。
窗外，对面大楼某个房间的玻璃窗，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下，突兀地反射出一道极其短暂、却异常刺目的镜面反光。
那反光的角度……正对着我的病床。
一闪即逝。
像一只藏在暗处的、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