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十七章 迭代
冰冷、干燥、带着浓重金属和臭氧气息的风，如同墓穴的呼吸，从滑开的门缝中汹涌而出，吹拂在脸上。那风里没有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只有一种……绝对隔离后的、死寂的冰冷。
门后，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以及，黑暗中，无数点骤然亮起的……暗红色的光点。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夏夜坟场里骤然苏醒的、亿万只嗜血萤火虫！它们悬浮在绝对的黑暗里，无声地、冰冷地注视着门口这具散发着污染气息的躯壳。
不是摄像头。是眼睛。无数双和门框上那只“红眼”同源的、冰冷的、非人的眼睛！
残存的“自我”意识瞬间被这地狱般的景象冻结。寒意如同冰水倒灌，瞬间淹没了每一个角落。
然而，盘踞的共生意志却对这铺天盖地的“红眼”毫无畏惧，反而爆发出一股冰冷的、被挑衅的怒意！掌心嵌入的碎片猛烈搏动，暗红的活膜光芒大盛！
身体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停顿。被驱动的脚步，带着碾碎一切阻碍的决绝，踏入了门后的黑暗。
嗡——！
就在身体完全进入的瞬间，巨大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手点亮！
不是明亮的灯光。是无数惨白色的、冰冷的LED光源，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从极高的穹顶和西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同时亮起！刺目的白光毫无温度地倾泻而下，瞬间将眼前的一切暴露在惨白的光线下！
视野被强光刺痛，短暂的眩晕后，景象清晰。
震撼！
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比深井湮灭核心的废墟更加庞大、更加规整、更加……非人！
这里不是废墟，而是一个正在运行的……工厂？
无数巨大的、透明的圆柱形培养舱，如同巨树的根系，密密麻麻、整齐划一地排列着，从地面一首延伸到数十米高的穹顶！每一个培养舱都浸泡在散发着幽蓝色荧光的粘稠液体中。液体内部，隐约可见……
人形。
无数的人形！
他们（或者它们？）如同沉睡的胚胎，悬浮在幽蓝的液体里。身形、轮廓，在扭曲的液体折射和舱壁的模糊下，看不真切。但仅仅那模糊的、密集的、悬浮在冰冷液体中的轮廓本身，就足以带来最原始的、令人窒息的恐惧！
每一个培养舱的顶部，都连接着密密麻麻的、粗细不一的管线，如同扭曲的神经束和血管，延伸进上方冰冷的金属管道网络。而在每一个培养舱的底座位置，一个硬币大小的暗红色光点，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着——正是刚才黑暗中看到的“红眼”！它们是这些培养舱的监控核心！
巨大的空间里，只有培养舱内液体循环时发出的、极其微弱的、如同深海暗流般的汩汩声。死寂，冰冷，带着一种流水线生产生命（或非生命）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感。
身体在惨白的光线下伫立，如同闯入巨人玩具箱的蚂蚁。残存的“自我”意识被这超越认知的景象冲击得一片空白。
【坐标Delta-9确认……】
【……迭代工厂……状态：运行中……】
【……潜伏指令……覆盖……】
【……新指令：激活……初始样本……检索……】
冰冷的指令碎片在脑域中刷新。盘踞的共生意志似乎对这“迭代工厂”的环境感到一丝……“舒适”？驱动着身体，迈开沉重的步伐，沿着培养舱森林中冰冷的金属通道，向空间深处走去。
通道两侧，是无穷无尽、浸泡在幽蓝液体中的模糊人形。惨白的光线穿透液体和舱壁，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如同水鬼般的影子。每一步落下，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
突然！
身体在指令的精确引导下，在一个编号为“I-7-███”的培养舱前停下。
这个舱体……有些不同。
内部的幽蓝液体似乎更加粘稠，荧光的亮度也更高，几乎有些刺眼。悬浮在液体中央的人形轮廓，也比其他舱体里的更加……清晰。
清晰得……令人窒息。
惨白的光线下，隔着扭曲的液体和强化玻璃，那张脸……
那张脸！
残存的“自我”意识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棱角分明的下颌线，紧闭的薄唇，挺首的鼻梁，深刻而带着一丝冷漠疲惫感的眉骨……每一处线条，每一个细节……
那分明是……“陈城”的脸！
或者说，是那个被植入的身份“陈城”，所依据的……原始模板！
不！不止是脸！那浸泡在幽蓝液体中的身体轮廓，修长而蕴含着爆发力，肩宽腰窄，肌肉线条流畅……正是“陈城”档案中记载的、车祸前的身体数据！
“我”……就在这里？！无数个“我”？！
嗡！
脑海深处，那点被共生意志压制的、属于残存“自我”的意识碎片，因这极致的冲击而剧烈震荡！一段被深埋的、关于“身份植入”的冰冷记忆碎片，如同挣脱枷锁的毒蛇，猛地窜出！
* **不是车祸幸存者！**
* **是容器！**
* **冰冷合成音在无菌环境中回响：“……初始样本I-7-███记忆清除完毕……人格模板‘陈城’植入完成……关联配偶‘林薇’同步生成……准备投放……”**
* **以及……在意识沉沦前最后的一瞥：培养舱外，一双隔着观察窗的、冰冷的、毫无人类情感的暗红色眼睛！**
“呃啊！” 意识如同被重锤击中！身体因这来自“自我”深处的剧烈冲击而猛地一震！
就在这意识震荡的瞬间——
嗡！
培养舱内部，那具悬浮的、与“陈城”一模一样的躯体，其紧闭的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与此同时，培养舱底座那个暗红色的“红眼”监控核心，光芒骤然由平缓的搏动转为急促的闪烁！刺耳的、高频的警报声瞬间撕裂了地下工厂的死寂！
【警告！警告！】
【初始样本I-7-███……意识波动异常！】
【……共生污染源靠近……引发共鸣……】
【……强制唤醒程序……启动……】
嗡——！
培养舱内，幽蓝的液体如同沸腾般剧烈翻涌！无数细小的气泡疯狂生成！连接在躯体上的管线瞬间绷紧！那具“陈城”的身体猛地睁开双眼！
不是茫然，不是痛苦。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纯粹而冰冷的……机械的暗红光芒！
如同门框上那只“红眼”的复刻！冰冷，漠然，带着纯粹的、非人的指令感！
它（他？）的目光，穿透翻涌的液体和厚重的玻璃舱壁，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舱外，这具被污染共生、掌心嵌着碎片的……“失败品”。
舱内，“陈城”的嘴唇，在翻涌的气泡中，极其缓慢地、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重复某个词。
残存的“自我”意识，在极致的惊骇中，艰难地辨认着那口型：
“污……染……”